天火小宇宙總二期, 醫療營。
鐵訓蘭聞到了濃鬱的百合花香。
這肯定是地球原生種,她閉著眼睛想,用力聞兩下——
隨即, 她發覺自己的肺很吃力。
流體進入肺泡帶著遲滯, 仿佛欠缺潤滑的機輪,哢哢作響。
“……”鐵訓蘭睜開眼睛。
人類的醫療風格千年不變,視野所及的單一純白立刻讓鐵訓蘭想起了火災前的事。
對, 她和苗政委去“救火”去了。
床頭櫃上擺著一大束百合, 卡片上的字跡很漂亮。
【祝好】
【讚美你果敢無畏為滅神地球付出的勇氣,但批評你做事不顧後果的魯莽】
【期待你儘快康複】
【朱日和】
鐵訓蘭:“……”
好家夥, 領導說期待你康複, 不就是等你回去乾活兒的意思嗎?
一杯溫水送到嘴邊,徐衡麵孔背光,透著模糊, 他動作輕柔扶起鐵訓蘭,喂她喝水,嘴上卻霹靂不饒人:
“怎麼,一醒來看到前男友送的花,高興到連醫療ai都忘記喊了?”
鐵訓蘭:“……”
考慮到男人摸著自己咽喉的手指,她決定謹慎發言:“我剛注意到病房有人了。”
“你沒喊醫療ai, 肯定沒事啦。”
徐衡表情不動,喂完水就坐回原位。
看護椅就在床邊,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樂安怎麼樣?”
“苗政委比你長腦子,會躲傷, 出院三四天了。”
“那就好, 今天是——”
“距離99號滅神第34次叛亂已經過去20天了。”
鐵訓蘭一驚。
氣息凝滯下, 她胸膛一陣裂痛, 掀開被子看,自己上身赤/裸,胸前纏著厚實白紗,幾根積液導管從紗布縫隙穿出,流淌著細微組織液,泛著暗紅,呼吸間陣陣鈍痛,鐵訓蘭試著深呼吸幾次,氣息粗重刺耳,像砂紙摩擦玻璃,嗤嗤作響,仿佛每片肺葉都在掙紮擰轉,金屬碰撞感不斷——
“我……”她出聲,不等徐衡回答,自己抓起病案光腦查看。
徐衡:“……”
“人工肺葉,你想叫鐵肺也行。”
鐵訓蘭眼神落在手術診斷上。
【文本邏輯入侵腦神經所致的肺葉大麵積壞死】
徐衡見她神色嚴肅,和緩語氣安慰道:“小宇宙ptsd確實有許多未知情況。”
“我問了醫生,你在文本裡放火時,吸入煙塵過多,腦神經默認肺部失能,脫出文豪本後,呼吸係統完全失靈——”
人的大腦認為自己“不能呼吸”了,這會要命的。
“醫療營有積極地對你的大腦鎮靜,但它恢複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肺葉壞死速度,”他停了下,“兩相權衡,朱日和做主,給你摘除了麻痹肺葉,換上人工肺。”
片刻安靜。
鐵訓蘭放下病案,沒大表情:“挺好,我的肺現在跟我姓了。”
徐衡用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在說“鐵肺”。
“彆太難過,肺葉能緩慢自生,也許過兩年緩過來了,又長出來了,人工肺還能拆掉。”
女人點點頭,撫摸著包裹紗布的前胸,神情難辨,有些悵然也有些宿命感。
徐衡心頭一揪,決定不再讓她想這件事。
於是他起身開窗,把百合花扔了出去。
鐵訓蘭:“……”
窗外臥槽一聲,不知哪位無辜路人喊:“誰呀,高空拋物死全家!”
鐵訓蘭:“噗——哎呦臥槽,我胸疼。”
徐衡捂住她嘴,不讓她笑,衝窗外道:“來啊,我全家早死光了!”
鐵訓蘭忍笑忍地可太辛苦了。
見她神情不複哀傷,徐衡才略略放心。
不過朱日和親手寫的卡片也沒必要還她了。
鐵訓蘭眼尖,“你扔什麼呢?”
徐衡:“……”
麵不改色扔垃圾桶:“我覺得如此場合下,朱副指揮的卡片無需保留。”
鐵訓蘭嗔怪看他:“徐季平,你個小心眼。”
“多少年前的事了。”
徐衡幫她檢查引流管,看積液袋要不要換,“考慮到我千萬光年迢迢的趕來探病,還浪費了好容易攢的一點年假,要求點特殊待遇不為過吧。”
鐵訓蘭哪壺不開提哪壺:“特殊待遇?你不也是前男友?”
徐衡:“……”
四平同誌頓時想把手中水杯扣她臉上。
“這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37天前咱倆第四次分手,你忘了?”
“呦,鐵組長記這麼清楚啊。”
“三年零兩個月前,我也和朱日和分手了呀,可愛的四平平。”
“……”
徐衡臉色微僵,他並不想在兩人還沒複合、關係危機時,多談鐵訓蘭和朱日和的“開小差”行為。
那隻不過是當年兩人第二次分手,鐵訓蘭換個口味的零食而已。
僅僅三個月,鐵訓蘭爽不爽不知道,但徐衡足足記了三年。
“……”鐵訓蘭笑眯眯看他。
兩人感情可以說情比金堅,也可以說暗雷密布,無論是理念差異還是情感私德問題,一路走到現在,真是月老開眼。
未來不出意外,也會這麼雞飛狗跳過下去。
“我不想在你受傷時聊這個。”
“可我想聊,你要不要聽啊。”
“犯毛病是吧,炫耀異性吸引力讓你這麼上癮嗎鐵訓蘭?”
“那可是,釣上你本身就是我極具女性資本的證明啊。”
這話說得好,捧了自己,又暗吹一波徐衡競爭力強。
徐衡不由想起自己剛過三十九歲的生日。
再想朱日和,才三十二,妥妥的青年才俊。
……
嗬。
鐵訓蘭瞅他表情,越看越樂。
照理說,現在談這個不合適,倆人容易吵架,萬一鐵訓蘭氣急傷口崩了怎麼辦?而且,徐衡不遠萬裡來看人,說這個是真討嫌。
但就是因為鐵訓蘭接收到了四平同誌的情誼,才想聊聊。
……
廢話,要不趁自己“勢弱”徐衡於心不忍時趕緊聊,難道以後再隔三差五忍受怨夫攻擊嗎?
說我不忠誠?
嗬,我要想,我能更不忠誠。
病房門口沒人,鐵訓蘭招呼臭臉徐獵頭坐下。
徐衡也不裝形象了,老夫老妻快十年,他直接翻個白眼。
“再裝我就把醫療ai喊來,讓整個醫療營都知道,咱倆比臭襪子還長的往事。”
“歐呦你這人,都不給麵子的嘛~”
“你我之間,要麵子做什麼?”
“……”
鐵訓蘭還是扯他,傷口沒長好,徐衡終究不忍心,還是坐了下來。
誰知,鐵訓蘭的交代就一句話: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明智的人該學會往前看。”
徐衡:“……”
那不然呢?
如果當初兩人直接分手沒有後續,他自然沒有立場說些七七八八,但關鍵是,他倆又複合了,朱日和隔年還升了總二期副指揮,三不五時跑來99號控製室視察,這也太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吧?
“如果都是這些屁話,就不要放了,我沒有小心眼到去管前女友的情史。”
“說的對,我什麼鳥樣你也清楚,為了刺激什麼都乾的出。”
“……”
“可是老男人更刺激啊。”
靜了會,徐衡看鬼似的看她。
鐵訓蘭拚命掐自己手心忍笑。
她不打算真跟徐衡掰扯和朱日和三個月短暫的戀愛時光,隻要投入了感情,很少有人會在這種話題麵前保持冷靜,徐衡也不行。
事實是,當初二人四五年交往,見麵很少,頻繁因為公司和理念問題吵架,鐵訓蘭察覺到了內心的厭煩。
她依然能感到徐衡對她的吸引力,但眼睛卻想看些彆的新鮮東西。
朱日和,就是放在嘴邊的可口甜餅。
鐵訓蘭從沒忘記,畢業前兩人在擺渡艦上的激情一吻。
那是星海宇宙下的隱秘親近,帶著天生不能見人的暗色。
既然分手倆月了,那正好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