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夜還要歇在臣妾這兒嗎?”宋時真抬首,望向那對結了鬱氣的雙眸。
重重檀香繞成一股有形的縹緲,層層疊疊地攀上他們的衣褶。
李暄的呼吸急促起來。脖頸上青色的血管漸漸突出,他伸手緊緊抓住胸口的布帛,臉色一瞬慘淡無光。
宋時真係好短上衣的衣帶,許久沒有聽聞回答,她抬起頭,手腕被這個男人一把抓住。順著他筋脈凸起的手背向上看去,她對上了一雙滿是銳意的眼眸。
他這是……發作了?
宋時真心下一緊,扯過李暄的手腕懸了兩指壓下,閉了眼凝神分辨著。
脈象虛浮,不像是過度焦慮或過敏而導致的呼吸急促。她冷了神色,一把將李暄按倒在床褥上,伸手開始扯他的衣領。
“你……在這香中……”幾乎快要氣竭般吐出幾個字後,李暄按住她喘咳著,“狠毒的女人……”
“謝謝,不想死就給我把手放開。”沒時間和他耗,宋時真乾脆取過繡筐中的金剪,壓低了聲音抵在他的下頜。
李暄的咳嗽越發大了起來,這番動靜惹來了門外車內官恭敬而試探的問候:“殿下,您還好嗎?”
宋時真就著剪子,手指微一用力,便有清脆的裂帛之聲響起。她的聲音很冷,帶著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告訴他你很好,讓他退下。”
這個女人瘋了。
李暄混混沌沌中掙紮著翻身而起,將她壓製在了身下,一把奪過了剪子。鬢發微亂,一番動作讓他幾乎力竭:“中殿……這是要弑君謀逆?”
生鐵冷硬,卻將他的手灼痛。
李暄的視線模糊起來,豆大的汗順著他的鬢角滾落。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反複地響,讓他相信眼前的女人。
不。是他瘋了才對,這聲音竟然要他去相信一個罵自己是豬的女人。
手勁漸漸鬆懈,眼前恍若白光閃過,李暄痛苦地倒向一邊,捶打著胸口,麵色漲得通紅。
這是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沒有時間了,必須立即進行有創通氣。
宋時真深呼吸,一顆心緊張得跳到了嗓子眼。她閉上眼,開始仔細回憶手術準備和過程。
有創通氣需要把氣管切開通氣,需要刀,乾淨的棉布,酒精和細管子。
“殿下……”門口的腳步來來回回,眼見就要推門而入……
從繡框中翻出的刀片,此刻被宋時真夾著,在燭火中微微顫抖。
像是過去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又像是隻有幾秒。那推門的動作被李暄的話語打斷了。
“衡善。”
李暄望著身下這個女人冷如寒星的眼眸,像是極儘掙紮般說出了清醒時的最後一句話:“不要攪了……寡人的好事。”
宋時真舒了一口氣,心跳漸漸緩下來。她望著退去的人影,最快速度開始翻找。
古代沒有筆管、吸管之類中空的材料,倘若不能排氣,李暄必死無疑。越緊張時她反而越發鎮定,視線環顧半圈,定在了五鬥櫃上做工精巧的蓮花漏上。
一根細得如同現代醫學中的軟管一樣的竹管連接著兩個水壺,這是利用虹吸原理測定時間的工具?
宋時真飛快擰下細管,用一旁的米酒淨了手、器具和李暄的脖頸。
她俯下身,食指按壓著摸索著氣管的位置,準而有力地用刀片割破了他的皮膚。
紅色的滾燙液體流出,李暄恍惚中望見了她取過一截細長的工具,傾身而來。
像有生冷的硬物捅破他的皮膚,不適感讓他閉著眼緊皺眉頭。
不過三秒,李暄便如同溺水之人重獲氧氣般大口地喘息著,宋時真望著細管那頭水壺裡冒出的氣泡,驀地鬆了口氣,渾身酸軟無力。
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由於上氣道的防禦功能被破壞,細菌可以通過管路直接進入到下呼吸道,很容易就引起呼吸相關性肺炎的發生。
這時代沒有任何消炎藥物,一旦感染,能否挺過去全靠他自身身體素質了。
宋時真淨了手,不顧自己額角的虛汗,去試他額頭的溫度。
果然體溫有些升高。
她取過茶水,濕了巾帕,輕輕放在李暄的額頭上。
“殿下睡吧,待四更天時臣妾會為殿下包紮好。”
李暄已然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側著頭,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如同生死間走過一場,周身一切早已模糊不堪。他顧及不得脖頸的痛楚,隻覺這副殘破的皮囊在她朗朗的視線中是如此汙穢不堪。
她實在聰慧過人又心智沉穩。
在這深宮中,有幾人敢賭上身家性命用剪刀抵上他的脖頸?
李暄緩緩睜眸,一把握住那替自己攏過被角的手指,俊眉微攏。
不知怎的,腦海裡走馬燈般閃過那些曾經對她說過的羞辱話語——
“內有太後、外有領相,中殿有這麼踏實的靠山,很高興吧?你會得到你和家門所需要的一切,但是不用期待寡人的心了。這是你絕對無法擁有的。”
可如今,這顆早已殘腐的心,竟在膠著的沉沉夜色中,被交泰殿中的一雙明眸迷惑了。
他闔上了眼,再無神思去回憶,指間不經意地鎖住她的手。
燭火嗶剝聲中,李暄淡淡的呼吸絲絲綿綿,於耳畔起落,心便也沉靜了下來,她仔細打量起他來。
這清俊的麵容和記憶中的那人一模一樣,古裝的扮相更是俊秀不凡。
都敏俊。
有多久沒有記起這個名字了?宋時真撐著下巴,手指描摹上他的輪廓。
那人總是有著懶洋洋的聰明和慢節奏的性感。
四百多年,一直用著看穿命運的眼光老成地活著。這樣的人,卻對她率性而為了。
就像一個一直控製很好的人,不可避免地失誤了。
從此,她看到了那顆動人的火熱心臟。
在他的懷裡沉淪,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