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國利顯然是想打價格戰呢。
一台便宜二百塊, 四台就是八百塊。就算對於一個村子來說，也是大錢。
何熙要是不降價，帶著人剛剛打開的張莊鎮臨近幾個鎮市場的水泵生意, 很可能就被這樣搶了過去。何國利會大賺特賺，相當於何熙幫他找到了一個生財的門道。
她要是跟著降價，不但開始賣泵的人會讓她退錢, 還會陷入價格戰中, 何國利顯然是想跟她打到底的，那麼最後肯定是零利潤甚至賠錢。
何國利可是有零配件廠的, 有資本。何熙沒有，如果生意失敗, 再難起來。
真是好主意。
不過何熙還真不怕，她早就有準備了——就是售後。
t185係列本來就各種問題層出不窮，而且抽水泵和拖拉機還不一樣。
拖拉機隻是每天工作數小時，而抽水泵幾乎24小時連軸轉。
這種高強度的使用隻會讓各種問題暴露的更快。
所以, 何熙敢賣，但是何國利憑什麼呢！
最多一個月, 最少半個月, 何國利就得來求她！
所以何熙根本就不急。
二嬸和村裡的人還想反駁, 何熙已經出聲了：“何勇, 我先問你，你見客戶的時候，是不是在我們村頭？二嬸和李一民是不是陪在身邊？”
何勇想狡辯, 何熙直接說：“你說謊何國強今年升不了官。”
何勇一下卡住了，他倒是無所謂, 可誰知道那位大伯迷信嗎？萬一他不成怪到自己頭上, 可不好受！
何勇就含糊的嗯了一聲。
何熙確認了這點, 接著說：“那就是說，你們就是從我們這裡搶客戶了。”
何勇還想辯解，何熙根本不給他機會：“既然人家是奔著我們來的，我們見見總可以吧。反正你也說了，你們的水泵質量一樣價格低，還怕嗎？這麼嚴防死守的？不惜打架？你們心虛什麼？難不成是強買強賣嗎？那我可以找公安了。保護客戶是我們的責任。”
何勇發現，自己對這堂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腦子怎麼長得，他挺能說的啊，愣是半句反駁不出來。
這會兒小李村的人已經明白過來了，人群裡李大毛李季軍帶著喊了起來：“就是啊，你們怕什麼？彆是強賣吧，人家根本不想要！”
“最怕是連水泵都沒有，搶錢呢！”
“六毛錢就槍斃，一個村定金四千塊，你們準備吃多少槍子？”
這話說的，本來還一致對外的柳河村村民都有點害怕起來。
何勇還想在說什麼，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了中氣十足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這是何國利的聲音。
何勇大喜過望，這顯然他爸已經將客戶拿下了，也就不攔著了。
何熙當仁不讓，直接向著何國利的院子走了進去。
她記憶裡是對這裡有印象的，何晴晴被送到江城前，在這裡住了一晚上，不過因為來得晚走得早，又是住的邊角的柴房，所以也沒多接觸。
隻記得院子很大，何國利住了中間的正屋。
這會兒走進來，就瞧見一個老太太正在一邊曬太陽一邊把玉米粒，那應該是何熙的血緣奶奶，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喂雞，應該是她的嬸子，還有個年輕媳婦正在洗衣服，應該是她的堂嫂。
不過，利益麵前沒有親人，這幾人都用厭惡的目光看著她，何熙壓根沒理她們，徑直進了堂屋。
裡麵坐著七個人，一個胖胖的穿著件汗衫，外麵套了件中山服，另一個不高不矮的穿著件嶄新的白襯衫，兩人和何國利坐在當中，正在交談。
還有個人拘謹地拿著包坐在下麵的板凳上，另有柳河村一個年輕後生陪著。李一民則連個板凳都沒有，站在一旁。
她一進來，幾個人都看向了她。
何國利立刻說：“這就是我那個脾氣不怎麼好的侄女，叫何晴晴，也做水泵生意。從小就是個錢串子，你說都是鄉裡鄉親的，這旱情這麼嚴重，她賣這麼貴，不是坐地起價嗎？”
“不過我也說不了她。但我給你們的都是良心價了，咱們農民不容易啊，起早貪黑地裡刨食，一年才能掙幾塊錢？分分都得花到關鍵點。”
何國利這長輩架子可是拉的足足的，說完就一副無奈的樣子。
胖胖的那位一臉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倒是白襯衣接話說：“是啊，大家都難，可不能掙這個錢。”
何國利這才說：“所以，還得當長輩的擔待，我給你們的價錢，可是最低的，八百塊省下來，都能給學校裡的孩子一人一套課桌椅了。”
這可是說到了心裡，“對啊！”白襯衣點頭，“我們窮點沒事，不能窮教育。錢要花在刀刃上。”
何熙聽著就知道，這人心動了。
何熙倒沒說什麼，而是問李一民：“大哥，這兩位怎麼稱呼？”
李一民連忙先指了胖胖的那位：“這是二嬸表侄女的公公的表哥，姓嶽，嶽明。聚賢鎮嶽家村的。”又指了白襯衣，“這是下山村的於國富村長。聽說咱們這裡水泵好，早上坐車過來看的。”
“嶽村長，於村長這就是我們何經理。”
嶽明連忙站起來打招呼，倒是於國富沒動。
何熙也不在意，開門見山就問他：“嶽叔，來了這麼久了，柳河村的水泵看的怎麼樣了？”
嶽明連忙說：“看過了，都介紹了，不過我們也不太懂。就是知道一些數據。”
何熙就直接笑眯眯的找了個板凳坐下來：“您說哪裡不懂，我跟您解釋。”
嶽明趕緊說：“這t185是什麼意思，代表了什麼，有沒有彆的選擇？”
何熙就說：“這第一個字母啊，是係列符號，原先都是由各個生產廠自行定義，後來統一了。t的意思就是拖拉機，tuo的首字母。說明這個發動機是用於拖拉機的。”
“這個1是指單缸，85是說發動機的缸直徑是85毫米。所以總體來說，這是個拖拉機用的單缸四衝程缸徑為85毫米的柴油發動機。”
“這種發動機有好處，也有壞處，它隻有一個缸，肯定比四缸的發動機便宜，也比四缸的好維修，壞處是容易損壞，另外耗油量大，聲音也不小，拖拉機您見過，就那聲。”
何熙談的井井有條，嶽明本來瞧著這些數據眉頭緊鎖，問何國利他又說不出來，這會兒漸漸就展開了：“哎呦，還得是專業的，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什麼好處壞處。”
“那你們有什麼區彆？”
何熙沒回答，進來的何勇已經開口了：“沒區彆。這個t185型號拖拉機是由陽城拖拉機廠牽頭一起研發的，圖紙都是一樣的，我們的是江城柴油機廠生產的，他們的海州柴油機廠生產的。”
“要是說不一樣，還真有點，江城的質量可是比海州的強。江城的柴油機上過全國工業名優產品推薦目錄呢。”
於國富顯然已經被他們說服了，連連點頭：“是這樣，老嶽，我們家有人在海州廠，是說不如江城廠。”
倒是嶽明還是問的仔細：“何經理，都是一樣的廠子，您的定價一台高兩百，這不是小數目啊。”
何熙一點也不煩，嫌棄才是買賣人嗎！如果不動心，肯定是如於國富這樣連問都不問的。
何熙就說：“的確圖紙是一樣的，而且江城比海州要出名一些。但我們有一樣優勢保修。江城雖然技術好，但恐怕沒有技術員常年駐紮在咱們這裡吧。
可是海州不一樣，首先我就能修，您既然來了，也就知道，我們村第一台水泵是我用報廢了十幾年的拖拉機改裝的，我有這個能力。而且我還能保證，如果有大問題我解決不了，海州柴油機廠的技術員就可以過來幫忙維修。”
何熙說的是底氣十足，其實壓根用不到海州廠，彆說她了，倪亞明就足夠了。不過她還是扯了大旗。
嶽明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深思中。即便是於國富也忍不住問何國利：“你們保修嗎？”
何國利一抬頭，就瞧見何熙笑眯眯的看著他，隻覺得他滿腹心思都被何熙看透了。
他是真沒技術員，這東西是讓何國強找人仿製的，也是找下屬廠幫忙生產的，何國強身份在那裡，人家乾的活肯定不錯，但是不可能有本事的正式工人跑到他這裡待著等維修的。
尤其是還跨省。
不過何國利也是厲害的人，腦子轉了轉就說：“你們聽她嚇唬人，這東西是新的，買回去要是這麼容易壞，我也不敢賣啊。就為了日後維修，貴這麼多不合算。再說，就算真壞了，我也和鎮維修廠談好了，由他們的技術工人維修。他們還是海州廠原先的定點維修廠呢。”
兩邊人都把架勢擺開了，自然是等著這兩位客戶的決定。
李一民和二嬸他們都有點緊張，倒是何熙很看好嶽明，這人雖然看著糙，但心細，不被小便宜迷惑，不是好糊弄的。
倒是於國富，恐怕不會舍得二百塊的便宜。
果不其然，不一時，於國富就先表了態：“我還是覺得柳河村的放心，以後有機會在合作吧。”
他說話不難聽，何熙倒也好態度：“好，以後有機會。”
倒是二嬸氣得不得了，可惜這人跟她沒交情，她隻能自己生悶氣。
嶽明是又等了一會才說：“桂花啊，我還想去你們再看一眼泵再決定，行嗎？”
二嬸王桂花立刻應了：“怎麼不成？走吧，嶽哥。”
嶽明於是就跟於國富告辭了：“你彆等我，省的誤了汽車，我看完再回去。”
於國富還勸他呢：“你傻啊，八百塊錢呢，這得多少麥子才能掙回來。你要是買這麼貴，村民都不願意。”
嶽明卻搖搖手：“我研究過拖拉機，那東西真容易壞，還是有個保證的好。我看何晴晴說的頭頭是道，她懂行。”
他顯然不好說何國利不懂行，隻是點了一下，可惜於國富不知道是沒聽明白還是不認為這樣，沒搭腔，嶽明搖搖頭就走了。
隨後何熙就帶著嶽明去了小李村，還有跟著嶽明來的兩個村裡人。
一路上嶽明是問了不少關於抽水泵的事兒，他顯然是認真思考過了，怎麼安裝，怎麼使用，耗油量多少，怎麼保養維修，偏偏何熙是個全才，一點都沒打磕巴，直接報給了他。
到了小李村的時候，嶽明已經心服口服了。
等著看完了小李村的水泵，還有樣機，嶽明就讓人把定金拿出來交了：“買你們的水泵我心裡踏實。”
何熙笑著說：“您放心吧，保證不讓您失望。”
嶽明心滿意足的走了，二嬸帶著自家男人還送到了鎮上去，隻是隨後，日子就不太好過起來。
何國利先是讓人在柳河村按了水泵，隨後又在附近的村鎮宣傳，何熙打開市場是靠著村裡人的親朋好友，四鄰八方，一點點將名氣打出去的。
可是何國利賣水泵隻需要說：“比晴天水泵便宜兩百塊，質量還好”就可以了。
完全借著晴天水泵的名頭，打自己的廣告。
最重要的是，這會兒還沒有什麼廣告法，也不能去告他，彆提多鬱悶人了。
而在客戶角度，二百塊真不是小數目，不是所有人都跟嶽明一樣會想想以後。
何熙雖然不停地宣傳他們的維修保養好，卻不可能告知到所有的潛在客戶，再說何國利還有話針對呢：“不好的東西才修，好東西用不著！”
其實都可以理解，誰買東西也不想買回來就修理，還想要便宜質量好的，何國利的富強水泵立時占領了市場。
所以，眼見著，柳河村的人揚眉吐氣起來，門庭若市的小李村清閒下來。
開始是後勤閒下來了，壓根沒人來，所以解說的招待的，還有燒火的老奶奶們都沒事乾了，隻能湊在一起罵何國利。
後來是安裝組，因為旱情厲害，所以大家開始都是趕工的，因此是連夜乾活，如今活兒乾完了，又沒有後續接上，完全閒下來了。
最後是“銷售員”們，他們是堅持到最後的，可是再能說也抵不過人家一句話“你們貴啊！”，最後整個村子都安靜下來，隻有田地裡的水泵轟隆隆的不停地發出聲音。
倒是有點欣慰的，大楊樹村的楊二寶聽說何熙這邊被搶了生意，專門介紹了幾個朋友過來。
還有小王村，王老六倒是不好意思上門，是他們村子裡的一個阿姨有天找來了，說是自家娘家需要水泵，把人帶來看了看。
隻是這幾位客戶一看何熙貴這麼多，也都不願意買，最後都沒成。
也不是沒人勸過何熙要不也降價算了。
李大壯就問過：“反正也有得賺。”
不過何熙都拒絕了，然後在一乾人等待的眼神中，帶回來了兩張牌匾，掛在了李家大門口，左邊一塊寫著：晴天水泵銷售處，右邊一塊寫著晴天水泵售後服務部。
掛上後，何熙又讓李季軍從背包裡拿出了請人在省城花錢製作的折疊晴天水泵維修卡。上麵除了寫了他們的宗旨：一年保修，終身維修。還寫了產品結構、技術參數、功能特點、使用說明、安全注意事項、常見問題處理辦法和保修維修記錄。
順便，何熙還留下了李家的地址。
然後讓銷售員給已經成交的客戶們，告訴他們，隻要有問題，先一一對照，解決不了，就能派技術員過去，讓他們放心好了。
這個東西，每次賣泵何熙都會說，還培訓，但沒寫在紙麵上，現在正好有空，就落實了。
剩下的時間，何熙就在屋子裡喝茶看書嗑瓜子了。
姥姥和舅媽瞧她無聊，還給她買了花生紅棗，從地窖裡拿出了小地瓜，讓她放在自己弄的小茶爐上烤著吃。
一時間，李家天天滿院飄香，隔壁的小毛頭帶著不同的小夥伴是一天好幾趟往這邊探頭探腦。
何熙胃不太好，飯量有限，這東西就是烤著玩的，瞧見小孩就分分，倒是沒幾天，跟村子裡的大人熟了後，也跟小孩子們熟悉了。
當然，她這麼閒庭信步，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讓村裡人看著，原本焦躁的，倒也安心下來。
用老支書的話說：“錢還沒賺夠嗎？桂花一個月賺了1000來塊吧。夠你花的吧。六爺爺燒水都掙了五塊，何況你們。晴晴都立得住，你們彆擾她，有空看看地裡。”
李仲國回來就把這話給何熙說了，何熙不得不感歎：“老支書是明白人。”
不過李仲國還是探問：“就這麼等著？”
何熙扒了顆花生給李仲國：“等著唄，有時候急不得，得等時機，要不我們去鎮裡吧。”
李仲國以為何熙要奮起了，結果何熙說：“上次的肉包子，我請你吃。”
李仲國：……
他鬱悶的不得了，不過又怕何熙是強顏歡笑，畢竟這麼好的生意，讓何國利這個王八蛋給截胡了，他都氣死了，何況還有恩怨的何晴晴。
李仲國直接推了自行車出來：“走吧，我請你吃。”
何熙也不客氣，還叫了李一民和李季軍一起去，可李一民說他要看書，李季軍則高興的騎著何熙新買的女士自行車跟後麵了。
走之前，何熙還跟姥姥說了：“姥姥，彆做晚飯了，我買回來給你！”
包子攤是全天營業，何熙原本想大吃一頓，可惜她那胃口，要了五個隻吃下兩個，剩下三個都便宜李仲國、李季軍了——李仲國吃了七個，李季軍吃了八個。
撐得他倆都走不了路，何熙終於有機會笑話人了：“哎呦，這可不是小鳥肚，這是無底洞啊。”
李仲國哼了一聲。
李季軍則羞紅了臉。
不過說歸說，何熙又買了兩袋各三十個肉包子，也沒騎自行車，推著散著步去了維修廠家屬院，一包給了老七的弟弟林小力，讓他給弟妹分分。
一包則送去給倪亞明，他這會兒剛收攤，在家裡吃中午飯，夫妻倆帶著兩個孩子，住在一個單間裡，桌子上就是一盤清炒土豆片，主食是玉米麵饅頭，過的很拮據。
何熙和李仲國、李季軍進門，倪亞明都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不是有新發動機了嗎？”
他冷言冷語何熙也不在意，直接將包子遞給旁邊的女人：“嫂子，買了包子給孩子吃。”
倪亞明冷冷淡淡：“不用送東西。有事說事。”
可孩子不一樣，倪天林已經十五六歲了，還能忍住，小的女孩倪小雅也就七八歲，聞著包子香一個勁兒的咽口水，忍不住說：“媽媽我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