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陰奉陽違的事兒, 鄔大河沒少乾。
徐海信從來沒管過,畢竟他是一把手,天天忙的要死, 哪裡有空管這麼細節的問題——隻要不耽誤交貨時間, 早交總比晚交好。
就算是加班量大了,工人真是有意見, 也是分管生產的王川華負責,他和王川華的關係, 這不就等於自己負責嗎?
所以,他乾的時候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誰能想到, 徐海信這次居然真管了?
鄔大河腦子轉的很快,這是說明, 徐海信還真將這事兒當大事兒啊。
就海州廠這水平,敢這麼孤注一擲,還信心十足,鄔大河不由懷疑,徐海信不是在部委裡有了什麼大靠山了吧。
他這麼想,話自然就軟了點, 笑嘻嘻地說:“沒有嗎我怎麼記得這事兒啊。我回去查查。要不可能是彆的農場,彆弄錯了。不過廠長你放心, 都是t185, 現在需求量大, 生產出來也不會當庫存的。”
“再說, 我怎麼可能阻攔廠裡進步呢,我實在是因為生產任務著急, 才讓加班的。要不這樣, 我表個態, 這幾位報名的工人,就算是一車間出的,這可是我們車間最好的師傅,他們走了,我這生產都頂好大的壓力!”
反正人是要不回來了,那光得沾上吧。
卻沒想到,徐海信直接說:“你想多了,這事兒我已經報上去了,二車間為主,我是組長,鄭文華和步鏡音副組長,何熙顧問。你既然不看好,那這事兒成了跟你沒關係,輸了跟你也沒關係,這幾個人你以後不用管了。”
“你不是加緊生產嗎?加班去吧。”
鄔大河聽到步鏡音是副組長,已經兜不住情緒了,不過他也不能跟徐海信杠上,隻能氣呼呼的扭頭就走。
他都下樓了,想了想轉了一圈又上去找了王川華:“你說他什麼意思,我不上沒關係,你還是副廠長呢,分管生產的,憑什麼步鏡音當副組長,他這是惡心誰呢!”
王川華臉色也不好看,徐海信這是直接打了他的臉。
這事兒徐海信鬨得全場皆知,人人都知道重要,結果名單上沒他,這不就是告訴所有人,我不用你,我也看不上你嗎?
他怎麼在廠裡混啊!
“我們怎麼辦?現在他們定在了二車間,把我的人也帶走了,什麼事都阻攔不了啊。真是氣死了。”
王川華雖然自認為挺聰明,可這會兒也沒辦法了,職級的差距,就是鴻溝,徐海信真出手了,他是半點勁兒也使不上。
而且,他還不能去找徐海信,好像他多在乎似的。
王川華隻覺得胸口悶起來,卻偏偏還得解決鄔大河的一連串怎麼辦,隻能故作高深:“做不了就等吧,他有個屁靠山,我看他將寶都壓在那個何熙身上,真以為一個小丫頭比得過人家彆的廠幾十年的積累?想得美!”
“等著,抬著,誇著,對了,找廠報,好好報道他們,表揚他們,到時候輸掉了我就去部委告他去!”
可即便這麼說,丟人的事兒也挺難受的。
辦公室簡直就是神速,鄔大河早上來找徐海信的時候,通知欄裡還沒貼呢,等著他從王川華的辦公室出去,路過通知欄就瞧見貼上了通知。
上麵明晃晃地寫著顧問何熙,後麵跟著副組長鄭文華和步鏡音。
前者是他看不慣的小丫頭片子,總覺得是個騙子,後兩個人可都是他認為不如他的,現在居然成了副組長了。
鄔大河狠狠地盯了一眼,甩袖回了一車間。
當然,第二個受到目光洗禮的王川華就沒這麼好受了,他是中午下班下樓吃飯看到的,這個點大家都去食堂,人特彆多。
偏偏通知欄就在辦公樓外麵的空地處,貼了這麼一大張紙,誰不要去看看。
王川華就覺得他一下樓就成了焦點了,是個人都看他一眼,不過大部分人都很節製,就看驚訝的一眼而已。
但這也夠讓人討厭的,王川華都能想到,這群人會在腦子裡想什麼:這家夥跟廠長頂著乾,被排斥了。這家夥不行了吧。
還有早就跟他不對付的刺頭,因為得罪他,被他從辦公室弄到檔案科的陶小江故意問他:“王廠長,這副組長怎麼沒你啊。您不是分管生產的嗎?這麼大的事兒,全國的比賽,集合了咱們全廠的精英,您怎麼不帶隊啊!”
王川華瞪了他一眼,直接騎車子回家了。
就這樣,他去食堂也吃不下去!
這一幕倒是讓下來吃飯的何熙他們瞧見了,江建中就兩個字:“活該!”
不過讓鄭文華咳嗽一聲蓋住了,鄭文華說他:“小孩子家家口無遮攔,領導能隨便議論嗎?”
江建中摸摸頭:“實在是他們太可惡了。”
鄭文華點頭:“私底下說說就行了,大庭廣眾之下不能這麼說話。”
本來江建中還一臉聽訓的表情呢,這會兒直接樂了:“我知道了。”
鄭文華接著教育:“這不過就是一時之快,真揚眉吐氣的法子,可不是他多吃癟,而是我們的勝利有多輝煌,人都到齊了,努力吧!”
這話何熙同意,跟著點了點頭。
但她著實沒想到,剩下的日子有這麼苦。
改造t185,雖然是她早就思考成熟了,但畢竟想要落地,還是困難重重。
每一個方案,雖然在她看完全沒有問題,但對於海州廠來說,不可能照葫蘆畫瓢的,他們也需要一一驗證。
當然,何熙並不是沒有收獲的,即便她有著21世紀的學識,有著從小在維修廠長大的經曆,但她依舊被80年代的夏國工人和技術員感動了。
大家不僅僅是勤勞刻苦,還有嚴謹細致。
比如t185上的六角悶頭經常漏油,因為尺寸非常小,所以連墊圈都不好加,隻能依靠悶頭本身的螺紋防漏,何熙提出了改進方法——不要六角悶頭,改為圓形,放大尺寸後,就可以加一個非標準的墊圈,這樣就可以有效解決漏油問題。
而張師傅和羅小軍、高長虹三個鉗工,就為了這個非六角悶頭和型墊圈,足足做出了八套來一一實驗,最終選了一套最合適的。
何熙見了都嚇了一跳:“這也太辛苦了。”
三人異口同聲直接說:“這有什麼,隻要產品能改進好,咱再忙也高興!”
何熙真是感動的不得了,而這不過是其中小小一件而已。
這時的人們有著讓何熙動容的工作熱情,身處其中,何熙自然也全力轉起來,隨後半個月,她簡直就是黑白顛倒日夜混淆,除了去食堂和招待所,大部分時間都在技術科和生產車間。
隻有每周三約好了跟李仲國通個電話,她報平安,李仲國則是說一說晴天水泵和家裡的事兒。
這會兒都五月中旬了,麥子開始灌漿,是最後一個需水期。
外加富強水泵倒閉,隻有晴天水泵一家,霍知鬆又給何熙介紹了市日報的記者,發了一個小小的關於晴天水泵的豆腐塊,所以即便是大部分村社都購買了抽水泵,晴天水泵的生意也不錯。
“這兩個星期總共和五個村簽了合同。一共是21台水泵,都是按著你的規定來的,先收定金,然後定機器,安裝,人家試用沒問題了,結賬。現在都在加緊趕工呢。”
“家裡一切都好,接待是大哥帶著我媽,安裝是我爸帶著季軍和光華叔,農機廠是老七,售後是倪工。你放心好了。”
“就是……”他打了個磕巴。
何熙就問:“怎麼了?”
“晴晴,”李仲國在那邊應該抓了抓頭發,話筒裡發出沙沙的聲音,半天他才說,“這次報紙引來了好多客戶,我想著,一個海州市就有這麼多需求,外麵還有好多縣市省份呢,這個天地太大了,我想出去跑跑。”
何熙很讚成:“可以啊。”
她一直覺得李仲國是個非常棒的銷售和管理人員,他善於與人打交道,老是悶在小李村其實是沒法長見識的,本來想著自己回去,再帶著李仲國闖闖,他如今既然想跑跑,那何熙也不攔著。
何熙沒有給出具體的讓他去看的地方,她覺得這需要李仲國自己跑多了,才知道哪裡能夠有買賣,怎麼樣才能賣出去,自己說肯定會局限他的思維。
不過何熙報出了幾家廠子:“這都是非常好的水泵廠,都是國營廠,你要是有辦法,可以學習一下。”
李仲國這會兒都感覺自己已經插上翅膀開始撲棱撲棱飛起來了,彆提多高興了,一口應下:“我都去看看。瞧瞧咱們的好處,再找找咱們的差距。”
何熙就是這意思。
不過說完李仲國的打算,他又說起了何家:“昨天,何家老太太來咱家了。”
何熙眨眨眼,反應了一會兒才跟一個皺巴巴的老太太對上號,她哦了一聲:“她啊,怎麼了?”
“咱們不是從何國利手裡拿走了新泵嗎?抵了富強水泵的維修費。那泵不是何國利全款訂下的,他隻付了五成。”
何熙從頭就知道這事兒,嗯了一聲:“怎麼了?要到何國強頭上了?”
“是。何國強似乎混的不咋樣了,說是那邊催著他還,他他就想將家裡的存款拿出來填上,方美雲不願意,兩人打架了。”
這倒是,工人雖然工資高,可終究是拿死工資的,那筆錢應該是八千四。何國強一個月也就80塊錢,就算吃喝都用方美雲的,全存下,也要將近九年才行。
方美雲怎麼可能同意呢。
李仲國接著說:“何國強沒辦法打了電話回家,要求何國利必須把錢付了,否則他就要受到處分。何家那個老太太,將何國強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就逼著何國利還錢,可他沒錢啊,又被逼的沒辦法,本來就有病,更厲害了,何國利的媳婦就鬨起來了,說是老太太偏心,何國強惹多大禍都沒事,他們做生意賠了要人命。”
“老太太大概是手心手背都舍不得了,跑咱家來了。你知道說什麼嗎?說是你把錢還了,她讓你媽進何家的祖墳。”
李仲國說到這裡聲音也小了點:“你怎麼想?”
這個電話最重要的點在這兒。
要知道,李紅梅離婚沒再嫁,按著農村的傳統是不能進李家的祖墳的。她葬在了李家的地裡。
孤零零的。
這會兒人講究,這顯然是不是什麼好歸宿。
何熙不知道李家人怎麼想,就問了個很重要卻不解的問題:“我媽很喜歡何國強嗎?忘不了他嗎?為什麼讓我姓何?”
李仲國這個倒是知道;“哪裡,大姑惡心透了他了,提起來恨得咬牙切齒,怎麼可能忘不了他。你姓何是因為當時你難產,去縣醫院生的。人家就得問你是婚生的嗎?奶奶拿了離婚證去,結果生完了就得姓何了,人家也不給改。”
何熙鬆口氣,她還真怕李紅梅是真喜歡何國強,現在知道不喜歡,那就好乾了。
何熙直接說:“不答應,跟她說那麼惡心的地兒,我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呢,還花錢去住,想得美!現在家裡人都在村裡,我媽在自家的地裡,能天天看著故鄉挺好的,等以後我聽說城裡有公墓,到時候買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媽也清靜。”
李仲國一聽這個就樂了:“成我保證帶到!你說,何國強會不會真受影響啊?”
何熙彆的不敢說,但出軌風波恐怕真的讓他扒了層皮,日子肯定不好過。
不過很快,何熙就知道了何國強的消息。
機械部終於下發了正式的大比武後續通知,包括兩份文件,一份是考核內容,另一份則是各廠參賽名單。
不過這次考核內容可讓不少廠子大為頭疼,新加的產品比拚大家都摸不準,可又不敢放任自由,所以這半個月,但凡想要在爭一爭的廠家,都在猜題。
隻是誰也沒想到,機械部這次出題這麼偏!
對的,大部分人都覺得太偏了。
陽城廠。
技術科科長彭小川皺著眉頭看著這份文件,跟他們的帶隊組長、分管生產的副廠長董家強說:“你說節油這是很重要的,資源這麼緊張,柴油也不便宜,咱們一直追求這個。性能好咱們廠絕對沒問題,這t185就是咱們研製的,這些年的改進也不少,據我的了解,咱們廠和江城廠的返修率是最低的。可這排放、噪音和外觀,是不是不太重要?怎麼考這個?!”
董家強倒是能猜出一二:“倒也不是無跡可尋,這國外重視這些,咱們怎麼沒想到呢!不過咱們想不到,其他廠也想不到,也許就是個風向吧。這十天,你們能加加班,看看改進一下?”
彭小川點點頭:“那是肯定得加班的,不過,時間太短了,什麼樣不好說。”
康州廠。
技術科科長周年也看著這份通知皺眉:“這外觀和排放短時間內,恐怕是改不了,這噪音倒是可以通過裝配技術和隔音材料試試,要不,就主要攻克一下這個吧。”
車間主任範學軍點點頭:“隻能如此了。我跟去老鄭他們說。”
他立刻站了起來,不過走到門口還是加了一句:“這題實在是太偏了,誰出的題啊,就算是為了追趕國際先進,那也要看實際情況。我們剛吃飽飯,就說要色香味俱全,這誰做得到?”
而在海州廠,則完全不是一個氛圍。
鄭文華拿到這份通知後,忍不住大笑了三聲,這會兒霍知鬆剛出差回來,正來找他說話呢,差點將手裡的杯子嚇掉了。
霍知鬆也不為怪,笑眯眯地問:“怎麼?這通知好消息?”
“特好消息!”鄭文華直接將通知遞給了霍知鬆:“你看看,這次考核的內容是什麼?”
“技術考核還是老樣子啊,工人的業務知識和動手能力,具體項目沒說,我看還是裝配和檢修。”
“機器的話,呦!”霍知鬆都忍不住發出了感歎詞,“全中啊!這麼準?”
鄭文華也是很震驚:“我知道何熙說的有道理,但我覺得,我們準備三項,能考到一項就可以有優勢,兩項就是燒高香了,哪裡想到三項全中!”
“排放、噪音和外觀。”
他直接站起來了,“這在部裡也是前所未有的,原先從來沒有人重視過,我敢說,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廠有這樣的先見之明,但是我們有!老霍,我們有了!”
“你沒瞧見我們的機器,等改造完畢,你就知道了,那樣子,那性能,不會有比它更棒的t185!”
鄭文華顯然激動壞了,霍知鬆連忙給他倒了杯水:“你喝口水緩緩!我知道你高興在哪兒,這些天明麵上不說,暗地裡壓力挺大吧。”
“咱們廠基礎在這裡,這事兒王川華和鄔大河又鬨了起來,現在全廠都看著呢,要是贏不了,你也不好乾,現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