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海州廠?
工人們還好, 畢竟滿分的事兒,領導們害怕影響士氣,都沒怎麼提。他們就是覺得杜勇運氣挺好的, 你看高手如雲, 大家都碰到了麻煩, 就他順順利利, 居然拿了第一。
這人真是福將。
可帶隊的領導們卻坐不住了。
他們上午可信誓旦旦地認為, 理論考試還能靠死記硬背,技能測試隻能是多年練習下的真功夫, 海州廠下午肯定不行來說服自己的。
現在,事實打臉!
海州廠居然又贏了!
不少人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杜勇技術是不錯,穩紮穩打的, 但也沒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彭林和陸大勇他們都出問題了, 他倒是一點事兒沒有。”
“杜勇我接觸過, 人的確不錯,水平也不錯,可要是說比彭林和陸大勇他們厲害,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啊, 不提江城廠、陽城廠這些大廠子,每年多少學習交流的機會,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就說剛剛杜勇拆卸手法來看, 也是差一些的。”
最終彙成一句話, 怎麼就海州廠贏了呢!
海州廠這邊, 真是冰火兩重天。
一方麵再次贏了, 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
而另一方麵,壓力驟增。
步鏡音都忍不住說話了:“現在是如芒在背。我覺得他們似乎都不服。”
鄭文華也有感覺:“可不嗎?這眼神刷刷刷的,跟刀子似的!”
徐海信倒是鎮定:“不服是正常的,咱們海州廠還沒這麼厲害過呢,他們想不到,也覺得不可能,肯定各種猜測。但咱們行的正坐得直,怕什麼。”
而且歲數最大的張師傅也說了:“不招人恨是庸才。咱們這就是太出挑了,沒啥事兒,穩住就行了。要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他們反而看不上。”
這麼一說,海州廠的人就個頂個的挺胸抬頭,一眼看過去,個頂個的自豪。
這簡直是刺人眼睛。
隨著比賽的進行,很快又有人裝配好了發動機,發出了突突突的聲音。
排名第二的是康州廠的藍天翼。
排名第三的則是加快速度又追趕上來的陽城廠陸大勇。
排名第四的是洛城廠葛蘭英——這是位女同誌。
其實剩下的人水平都差不多,所以完成幾乎紮堆,整個車間裡不時發出突突突的聲音。
主持人也在不停地報出名字:“……洛川廠……容城廠……六建廠……新河廠!”
完成了後,工人就原地向後退一步,離開發動機一米遠左右,站在原地等待著最後的成績宣布。
漸漸地,停止忙碌的人越來越多,最終滿場隻剩下了一個人,位於5號位置的江城廠彭林。
他剛剛是第一個安裝完畢的,隻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竟然沒有發動起來。
彭林在短暫的思考後,決定重新拆卸。
現在,他已經拆卸到了汽缸蓋,但還是沒有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彭林顯然並不想放棄,手頭依舊快速的擰著螺絲,準備去拆連杆總成氣缸套部件。
最可貴的是,即便是這樣緊急的時刻,即便是這樣壓力巨大,他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的粗暴,卸下的每一個零件都被他輕輕的放進了備好的空盤裡。
隻有從他額頭上的汗能看出他的焦急,從他已經快的恨不得飛起來的手,能看出他的急迫。
本來整個場地都是熱鬨的,突突突的機器轟鳴聲,還有因為自己同事出色完成了考核的鼓掌聲,但漸漸地,都安靜下來了。
大家都在看著彭林師傅,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暗暗的為他打氣了。
加油!快點找到!
何熙也是如此,她穿越而來之前,行業內經常會提到一個詞——工匠精神,何熙想,彭林也是有工匠精神的人。
隻是,這終究是考試。
尤其是開始的時候已經三點,下午還有一場,不可能讓他這麼一直找下去的。很快,負責的工作人員就走了過去,小聲的跟彭林說:“彭師傅,大家都結束了,下麵還要有第二場,您看……”
他已經試圖委婉了,但對彭林實在是太過殘酷。
何熙都看見他拿著扳手的手輕微的顫抖了一下,不過他並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彭林很快點頭:“哎,好,對不起,是我耽誤時間了。那這個怎麼辦?我已經拆下來了,我再把它按上吧,總不能這麼放著。”
工作人員就說:“您放這裡就行了,等著下一場結束後,會有人來修理的。”
修理兩個字,顯然讓彭林有點難過,對啊,這機器他拿到手的時候是好的,他一個江城廠的八級裝配工,一輩子不知道裝了多少台發動機,可每一台都是他裝好後給彆人用的,可他現在居然弄壞了一台?!
彭林忍不住用手輕輕的摸了摸這台機器,他覺得愧疚:“能不能……能不能等著結束後,讓我再試試?”
工作人員也沒想到彭林這麼執著,大概是感動到了,點點頭:“行啊彭師傅。那等會考試結束後,您留下。”
彭林立刻點頭:“好!”
他倆的聲音並沒有刻意降低,再說這會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彭林身上,自然都聽見了。
不少人都感動壞了,“彭林師傅真是很棒,他是真對機器負責。”
“那是,彭林師傅十幾年前就以技術聞名了,我記得那時候他還拍過單缸柴油機拆卸視頻呢。如果說全場水平最高,他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這真是太邪門了。”
“是啊,就是運氣太不好了,因為他水平最高,我一直盯著呢,完全符合規定,沒有任何差錯,怎麼就壞了呢。”
“不是機器本身有問題吧。”
“誰知道呢?!”
倒是江城廠那邊,此時此刻氣氛不怎麼好。
上午的最終成績要到晚上才跟下午的成績一起宣布,但是何熙的辦法已經傳得四處都是了,那可是彆潘少華和雷諾兩位司長認同的教材,外加張慧麗的滿分,也就是說,海州廠很可能是第一。
先失一場,那後麵兩場就必須要穩拿的。
誰想到,技術考核第一場就拿了個倒數第一。前三的話,還有可能反超,倒數第一怎麼可能反超呢。
彆說何國強這樣本想著靠這次比賽翻身的人了,就是江城廠的其他領導和工人都臉色不好。
實在是從來沒有過的成績,太丟人了。
彭林一回來,梁偉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我看著沒問題啊?”
彭林搖頭:“我操作應該沒問題,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梁偉就忍不住說他:“你也乾了二十多年了,是咱們廠最有經驗水平最好的師傅,怎麼能出這種事?”
彭林本就自責,這會兒隻能道歉:“對不住,是我的問題,我給廠子抹黑了。”
梁偉還想說他幾句,畢竟拿不到項目,回去肯定是要受連累的,他委屈大了。倒是何國強打斷了他:“彆問這個了,你去跟工作人員申報一下,我們覺得那台機器有問題,想要排查。”
梁偉有點猶豫:“行嗎?這可是開始之前,工作人員都檢查過的,是能運轉的。”
何國強點頭:“那倒是,但誰知道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呢,我看陸大勇本來是最快的,中間螺栓怎麼也安不上,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有人的機器就有問題,有人的就沒問題?”
梁偉的眼睛就亮了,這沒問題的肯定是說海州廠。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或多或少大家都遇到了麻煩,隻有海州廠什麼事也沒有。
愣是一個技術水平中上的裝卸工拿了第一。
梁偉立刻說:“那我去了。”
何國強這方麵還是很信任梁偉的,有能力會辦事也有腦子,否則,這麼關鍵的時候不會帶他來。
果不其然,梁偉沒有立刻去找工作人員,而是去了康州廠那邊說了說,又去了另外幾家,不一時他就回來了:“都說好了。放心吧。”
何國強點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最右邊,海州廠就坐在那裡。
此時此刻,第二場維修測試馬上就要開始,海州廠的人已經站起來了,何國強早上的時候,對海州廠其實是不屑一顧的,畢竟相差太遠。
但是理論考試結束後,海州廠拿了滿分,他就不得不關注一下他們的參賽隊員了。
這會兒站起來的,應該還是他們原定的人馬:技術員鄭文華、裝配工杜偉、銑工張慧麗、鉗工吳太高、焊工餘芳華、鑄工羅小軍。
因為兩場的勝利,海州廠此時此刻顯然心情不錯,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遠遠地,甚至能聽到張慧麗高亮的聲音:“放心吧,沒問題的。”
他們顯然很有信心。
何熙也笑著,這丫頭十分會長,他和李紅梅都是外表出色的人,尤其是李紅梅,他不得不說,縱然方美雲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但遠不如隻在一起半個月的李紅梅給他的印象深刻。
李紅梅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而何熙隨了李紅梅七成。
所以第一眼見到何熙的時候,他都愣住了,他以為女兒像父,哪裡想到,何熙更多的是隨了母親。
這樣一張臉,自然是讓他有著無限的矛盾:他會想起自己為了進步所做的犧牲——方美雲家境良好,長相卻一般,更有著不小的小姐脾氣。而李紅梅長得漂亮,性子溫柔,才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當然,他也會想到,自己是對不住李紅梅的——這個女人愛了自己一輩子,即便被拋棄也生下自己的孩子,說什麼也不二婚,雖然跟他沒什麼關係,到底是耽誤了她,更何況,她還早亡了。
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何國強打心底不願意麵對何熙。
他覺得不得勁兒。
因此,他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女兒。
而現在,這張臉就這麼在他的眼前晃著,一邊提醒他曆史——他做過錯事,而且現在因為這件錯事,說不定二十年的心血白費了。一邊告訴他現實——他想儘辦法的反擊,都要被她擊潰了。
何國強直接哼了一聲,移回了眼睛。
恰好江城廠參加比賽的人也站起來了,何國強看了一眼,按著原計劃是技術員梁偉、焊工施雲、銑工柴三英、鉗工張建、鑄工龍二蛋、裝配工彭林,不過何國強想了想說:“讓牛大猛上吧,彭師傅,您歇歇。”
彭林都站起來了,他欲言又止,不過還是又坐下了。
牛大猛挺不好意思的,他是彭林的徒弟:“廠長,我師父比我強,讓我師父去吧。”
還是彭林拍他一下:“讓你去你就去,我這邊的確得靜靜。”
牛大猛心疼地看了師父一眼,可瞧著何國強主意已定,不可能換人,隻能跟著往考場走。
不過路上的時候,柴三英和張建還在說剛剛的話題:“我就是瞧著那個何熙都像是何廠長家的小保姆晴晴。我原先經常碰見她,長相身高都像,就是何熙白點,你們不覺得嗎?”
張建搖搖頭:“是長得像,但不可能是一個人。你不知道,他們說,何廠長家的小保姆,就是他拋棄的女兒,如果真有這本事,能去當小保姆?再說,談吐也不像,那個小保姆見人就低頭,何熙可是當著司長的麵都不害怕。”
一這麼說,柴三英點點頭:“也是,可能海州人都有點像吧。”
不過走到跟前,沒有人再往裡走了,因為檢修和裝卸不一樣,裝卸都是一樣的新機器,所以大家直接按著排號入座就可以。
但檢修的機器都是舊機器,不會有任何一台機器的問題是一樣的,為了保證公平性,所以這一輪是抽簽。
顧孟平已經站在了場地中央,衝著大家說道:“所有的機器都有專家確定過,確保每台機器都有損壞,而且都在一個半小時就可以維修好的範圍。所以,雖然問題不同,但我們能保證,比賽是公平的。”
“現在,我們就開始抽簽。順序你們自己決定,抽到多少號,就去多少號的場地。”
這真是全部隨機了。
立刻各個隊伍都有人站了出來,跑去顧孟平那裡排隊——雖然知道,這東西完全靠運氣,可總是有種感覺,簽多選擇的機會也多,會抽到好一點。
海州廠去的是餘芳華,她排隊的位置在第七個,所以輪到她的時候還有六支簽,餘芳華猶豫了一下,就選擇了最邊上的,抽出來就遞給了旁邊的工作人員。
何熙聽見工作人員說:“海州廠9號。”
海州廠的人立刻去了9號位置,順便打量著自己眼前的這台機器。
何熙離得遠,但此時同樣在乾這件事——那台機器六成新,使用痕跡嚴重,可能為了比賽,工作人員還專門擦洗過,但即便這樣,也沒擦掉機身上常年黑煙熏出來的痕跡。
這種機器問題不會是一點,恐怕是好幾種毛病累加起來的。
何熙也看向了其他的機器,倒是五花八門完全不同——有的非常新,有的非常舊。有的看起來是整個的,還有的直接就是分體了——這是13號,恐怕是從車禍現場拉來的。
這會兒大家都抽簽完成,站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13組人排了三排,第一排四組,第二排四組,第三排五組。
海州廠在最後一排第一個,前麵是陽城廠,右邊是康州廠,壓力不小。
何熙倒是注意了一下江城廠,他們抽到了13號,在最後一排最右邊,麵前的機器就是那台四分五裂的。他們倒是表情輕鬆——看起來麻煩,其實這樣的最簡單,反倒是那種看起來一點毛病沒有的,其實是最難修的。
很快,顧孟平宣布:“每個廠子麵前都有一台已經壞掉的t185,你們身後有需要使用的所有工具,包括焊機、車床等,隻要需要都可以使用。比賽時間限製為一個半小時,現在比賽開始。”
幾乎立刻大家都動了起來。
檢修第一件事,自然要確定機器是否能夠正常運轉,何熙瞧著,13家廠子完全整齊劃一,立時就有人去扶著搖把開始轉動啟動。
這個時候,不一樣的地方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