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薩顯然對顧孟平頗有好感,不過她追人的方式，有點特彆。
她瞧著顧孟平生氣，也不在意,照舊我行我素：“我在涉外飯店定了午餐,上好的牛排，走吧,現在過去時間剛剛好。”
顧孟平堂堂一個副處長,又不是靠臉吃飯的，怎麼可能不生氣？！但偏偏,現在引進工作進入了盲點,兩年多的心血如果處理不好將功虧一簣。
麗薩拿定顧孟平雖然厭惡,卻無法拒絕，笑著對顧孟平說：“隻是工作餐而已,你也是做進出口工作的,難不成不知道，在國外，吃飯是最好的工作交流機會。很多事情都是這麼聊出來的。”
何熙瞧著都忍不住搖頭。
麗薩顯然過於高傲，這麼追人,但凡有點自尊心的人,都受不了。
顧孟平算是天之驕子,自尊心絕對很強,現在他低頭，日後他抬起頭的時候,麗薩可要雙倍奉還的。
當然，麗薩敢這麼做,就吃定了夏國如今處於劣勢,顧孟平恐怕很長時間,都需要低著頭，抬不起來。
何熙也不能看著大好同誌被人這麼欺負，張嘴就想說話。
哪裡想到顧孟平就沒想過低頭：“國外？我怎麼記得你是夏國人，在夏國的地盤說按夏國的規矩來。工作就好好工作，你要想吃工作餐，小王。”
王淑媛立刻應了一聲。
顧孟平就說：“給她申請一張食堂券。吃什麼牛排，豬肉燉粉條回憶回憶家鄉味道。”
王淑媛答：“好的。”
麗薩哪裡想到，顧孟平這麼不給麵子，氣得臉都紅了：“食堂就不必了，履曆我交給你了，以後工作再聯係。”
說完，就準備走。
顧孟平卻也不懼，淡定地說：“我會將這份履曆傳給你們總公司的，我想外國人即便換了董事長，對京城代表處的工作考核也會認真執行的。”
噠！噠！噠！
高跟鞋踩地聲，愣是停止了。
麗薩扭過頭，氣呼呼地看著顧孟平，然後噠噠噠噠噠噠快速地走過來，從黑色的小挎包裡抽出一張紙，啪的放在桌子上，瞪了何熙一眼，一把將何熙手裡的簡曆抽走，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
高跟鞋的聲音一消失，王淑媛忍不住說了句：“媽呀，顧處長你可得罪她了，這高跟鞋恨不得當錘子用。”
這說法太形象，一個屋子都忍不住樂了。
顧孟平顯然不愛將自己跟這位麗薩放在一起，直接說：“工作吧。”
屋子裡瞬間靜了下來，顧孟平將新的履曆拿起來看了一下，遞給了何熙：“看樣子，這位列根比較棘手。”
何熙也瞧了瞧，這次，她眼前就是熟悉的履曆了。
列根也就是裡根，出生於1923年，工人家庭出身，十五歲就出來當學徒，隻有相當於夏國的初中學曆。
但他這個人非常的好強，在當學徒的過程中，一直在努力學習，1946年，他所在的那個小廠被泰斯公司吞並，他成為泰斯公司發動機廠的一個工人，也是從那一年起，他開始發力。
他很快提出改進生產線的建議，在采納後為發動機廠節省不少成本，隨後進入管理層，1954年，由他主張並負責吞並了當時一家新興發動機廠，由此為跳板進入泰斯集團的管理層，一直工作至今。
顧孟平看了就說：“這上麵還是模糊，不過能看出這人性格堅韌、善於把握時機、眼光銳利且手腕強硬。”
這是自然。
不過何熙知道的更多。
她剛剛還愁怎麼將知道的東西告訴顧孟平，畢竟直接說出來是不可能的——連部委進出口管理處都不知道的人，何熙一個沒出過國的海州廠的顧問，怎麼可能知道？
現在，麗薩留下的這份履曆倒是給了她機會。
何熙直接說：“我也覺得這上麵有的說了，但沒說清楚。有的沒說，但意味深長。”
顧孟平看著她：“你說說看。”
何熙就說：“你看，吞並一家新興發動機廠，自此進入集團管理層，那說明這家發動機廠很重要，是泰斯集團當時的攔路虎，拿下它，泰斯集團算是除了心頭大患，並且增長了自身的實力。否則，不可能得到這麼大的褒獎。”
“我覺得，為什麼彆人都做不到，他做到了呢。由他的方法可知道他的手段和性格。”
事實上，這點很重要。
因為這位裡根先生的手段大名鼎鼎，當年那家發動機廠並不是被真金白銀打敗的，而是被裡根利用一則汽車事故，通過誇大歪曲事實，激起了民憤，將對方擠垮的。
顧孟平點頭，他之所以說模糊也是因為這個。
“需要查查，你接著說。”
何熙就說：“我看列根和去世的那位董事長理念並不相同，為什麼對方意外去世後，他能立刻上位，恐怕早有布局。”
顧孟平一點就透：“的確，這也是我們擔心的。如果是早就安排好的接任者，即便理念不同也不可怕。就怕是派係不同，他上位後肯定會修改自己不認同的地方，我想我們的項目很危險。”
“你有什麼想法？”
何熙就問：“咱們是通過大量考察後，選中泰斯集團嗎？有沒有想過考慮其他家？”
顧孟平倒是知無不言：“接觸過，不過大部分都是想進行投資，卻不願意轉讓技術。所以選擇麵非常小。”
這也是現狀。
不少大公司都想技術壟斷，並不願意將技術轉讓出來。但偏偏又看中了夏國巨大的市場，就有了這種又有錢又保技術的法子。
可夏國人也不是傻子，憑什麼給他們當錢袋子？
談不攏，隻能放棄。
這樣選擇麵就很小了。
何熙於是說：“如果我們換個方向呢，不一定是大公司，大集團。國外有很多研究院實驗室都在對發動機進行研發，他們手裡也有很多技術，這些人，並不在意自己的技術是不是壟斷，因為他們並沒有投產，隻要你肯購買，他們就願意轉讓。”
何熙的說法讓顧孟平驚喜萬分：“真的嗎？這可是個好消息。”
顧孟平剛剛對麗薩還是橫眉冷對，這會兒人卻一臉驚詫與驚喜，還急迫的不得了：“快點講講！你知道哪些？”
說著，他已經拔開了鋼筆帽，準備聽講。
何熙其實也是看了後來的一些論文資料才知道的，80年代的夏國實在是對世界知道的太少，所以走了不少的彎路。
當然，她也知道，她仿佛是在走鋼絲，說點什麼必須得注意一下來源問題，不過她願意走這樣的鋼絲，她希望她的祖國不要走這麼多彎路。
何熙就報出幾家曆史悠久又做的很好的實驗室研究院的名字，顧孟平記下後如獲至寶，不過的確也問了那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何熙笑眯眯：“是我師父告訴我的，江城廠出口談判他參與過不少次，聽外國友人說起的。不過那會兒我們的重點不在這上麵，所以也沒用上。”
冒了胡老的名，大比武一結束，何熙就想去見見胡老，跟他說明情況道個歉，不過因為何國強在那邊，她倒是不方便突然露麵，就在批地的空閒時間，讓李仲國跑了一趟。
結果才知道，胡老出國了。
他原來去世的妻子是建國後結婚的，當年國家需要人才，胡老從海外主動歸國，第一任太太卻不願意回來，兩人於是和平離婚，連女兒也留在了那邊。十年環境嚴苛，胡老也沒敢提過有這樣的海外關係，竟是沒人知道。
兩個月前，女兒回國探親，找到了他，瞧見他孤苦無依後，將他接過去養老了。
怪不得何國強沒借著這個找她紕漏，原來因為胡老不在國內。
所以何熙用胡老的名也算暫時安全。
她為了穩妥，又加了句：“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也不知道現在這些實驗室還在嗎？”
顧孟平深深地看了何熙一眼，這才點頭道：“胡老真是有心。在不在沒關係，我們有個頭緒，總比跟泰斯一直磨好。當然，泰斯也不能放棄。”
說完，他就召集辦公室的人：“來，何熙同誌提出一個新的方向，我們來研究一下。”
這個思路顯然讓大家興奮不已。
何熙來的時候都十點了，這會兒已經十一點半，馬上到飯點，也沒人想著要吃飯。何熙愣生生等著他們一直說到十二點半，定下了各自的任務。
顧孟平這才想起來何熙還沒吃飯呢，不好意思地說：“真對不住，我們這幾天一直在無頭緒加班，終於有個方向，忽略你了。”
何熙其實挺在意的，她胃不舒服，不過這會兒倒是不好說這個：“有方向就好。”
顧孟平連忙說：“走吧，這會兒食堂也沒飯了，帶你出去吃吧。”
1980年，私人飯店剛剛興起，選擇並不多。
顧孟平帶著她饒了一圈，進了條胡同，儘頭有個小飯店，名字就叫欣欣家常菜館，應該就是自家堂屋改造的，裡麵不大，一共四張桌子。
好在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還有空地，顧孟平招呼何熙坐下，拿了個手寫的菜單過來。
“這家是京城第一家私人飯店，上過報紙的。他家味道非常好，你看看喜歡吃什麼。”
順便將一盤甜品芝麻卷遞給何熙：“你先墊墊，今天是我的失誤，讓你餓著了。”
芝麻卷不算很甜，但又香又脆，是何熙喜歡的口感，她的胃被撫平了，情緒高漲不少，拿著菜單仔細看看。
都是挺熟悉的菜式——什麼宮保雞丁，辣椒炒肉，京醬肉絲，麻醬黃瓜。
何熙胃口不大，就點了個宮保雞丁，隨手將菜單遞給顧孟平，笑道：“要是這些實驗室，大集團就像是菜單一樣，聚在一起就好了。挑選比較，遠比我們一個個問要強。”
顧孟平的眼睛亮了：“你說有沒有可能，把他們聚在一起？可是用什麼名頭呢？辦個交流會怎麼樣，就跟我們大比武一樣。就是我們明著比，他們暗著比。”
何熙真是挺佩服顧孟平的，這法子後來夏國用了不少，但現在剛剛開始引進，所以還沒人想到。
她點了點，顧孟平就想到了，腦袋真挺活絡的。
何熙笑眯眯地稱讚他：“對啊，但凡有意向和夏國合作，他們會願意來夏國旅遊交流一下的。顧處長，你這主意真是太好了。”
顧孟平盯著何熙深深地看了一眼，搖搖頭說：“對我的主意好。”也沒再說什麼。
很快上了菜，一個宮保雞丁，一個麻醬黃瓜，顧孟平還給何熙點了個女孩子愛吃的拔絲蘋果：“嘗嘗吧，要是不合胃口，晚飯我繼續道歉。”
這家飯店味道是真不錯，何熙點點頭：“這味道算你道歉成功！”
顧孟平笑著：“那我可放心了。”
解決了午餐，顧孟平就提溜著何熙的行李將她送到準備好的招待所。
這會兒京城遠沒有後世的地皮緊張，招待所就在機械部隔壁，五分鐘的距離，倒是不用在路上耗費時間。
顧孟平還給了何熙臨時工作證，然後就讓她休息：“你先休息吧，下午我去國際貿易部彙報一下，看看能不能搞一個交流會。”
何熙這也知道，雖然說是機械部引進技術和設備，但其實這活是國際貿易部的，談判都是他們主要負責。
而機械部的進出口管理處隻是負責輔助工作，比如提供需要什麼樣的設備之類的重要參數。
所以，這事兒國際貿易部為主，進出口管理處為輔。
何熙昨天坐了一晚上車，一大早又去機械部跟著忙活半天，這會兒腰酸腿軟，顧孟平人一走就一頭紮入床上睡了個黑天昏地，等著醒來都第二天了。
這會兒京城的小攤販已經很多了，何熙買了碗豆汁，吃了個肉火燒，溜達的就去了辦公室。
這會兒剛剛七點半，王淑媛已經來了，瞧見她還說呢：“何顧問，你這也太早了。”
何熙連忙說：“你叫我小何就行了。”
王淑媛是個愛笑的女孩：“那也行，你叫我小王。”她挺能聊的，一會兒就說道了昨天大家商量的那個交流會，“顧處長跟工作組的人說了，不過不能立刻定，恐怕這兩天還得再跑一趟。”
果不其然，不一時顧孟平來上班，直接點了何熙的將：“走吧，跟我去國際貿易部問問。”
這會兒可沒什麼小汽車代步，要不公交，要不自行車。王淑媛大方的將自己的自行車借給了何熙，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就過去了。
具體負責這事兒的是技術進出口司，顧孟平邊走邊介紹：“司長叫做胡媛，泰斯集團的引進計劃，他們專門成立了一個小組，目前的負責人是設備處的處長周明光。”
說完就到了地方，部委的辦公室大同小異，一個大辦公室，七八個人在一起工作，到處都是資料書籍，仿佛進入了一個圖書室。
如果不是人不一樣，何熙還以為又回了進出口管理處。
他們到的時候周明光正忙，聽見聲音從紙堆裡抬起頭，瞧見是顧孟平就笑了：“我就知道你坐不住，今天肯定得來。”他也看到了何熙，有點好奇：“這位女同誌沒見過，不是你們處的吧。”
顧孟平就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們從海州柴油機廠借調來的何熙同誌。”
一提何熙的大名，周明光居然也知道，立刻說：“哦，就是那位什麼都會的何顧問？哎呀，早就聽說你，終於見到了。有了你，咱們很多技術問題可都不怕了，趕緊坐。”
說著，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資料，乾脆說：“走吧，咱們去會議室聊。”
周明光風風火火的，等著他們落下，就直接進入了正題：“你昨天說的事兒我們也討論了一下，並且彙報了領導。我們還是著力爭取泰斯集團，畢竟已經付出了兩年多的心血，而且，他們剛剛人事大變動，回複晚一點也可以理解。”
何熙這也明白，沒有消息代表著有變動，但沒有消息同樣代表著沒拒絕。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理解也不一樣。
然後就聽見周明光接著說：“我們跟人合作，總不能草木皆兵吧！要有誠意。至於你們提議的邀請各個實驗室研究所來夏國進行交流，這倒是個好事情，不過我們現在處於這麼忙的時候，這事兒沒法分心。”
“要不，這事兒你們願意，挑頭乾乾吧。”
“反正以後引進技術也會成為常態，你們多儲備一些資料，總是有好處。”
這意思不就是，周明光並不認同他們的推測，所有的精力還在泰斯集團身上。對於交流會的事兒，沒什麼興趣。
不過人家話說的好聽，沒說不行，推給提議的顧孟平了。
顧孟平顯然也明白過來，點點頭說：“那也可以，到時候我們互補吧。”
周明光笑笑：“都行。”
這句都行挺有意思的，顯然人家沒覺得需要顧孟平他們的補充。
等著出來，何熙就沒說話，這事兒自己辦也挺好，她昨天睡醒了，就連夜加了個班，將記憶裡這個年代的實驗室和研究所列了一下，數量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