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老技術員的歡呼讓不少人都鬆了口氣,可是何熙看著卻覺得眼眶熱了。
她其實是很冷靜的人,何況她本就是從未來而來,早就知道,此時此刻的夏國人有多難,但知道和見到是兩種感覺。
她困在二手設備進口公司那間辦公室裡,如困獸一般撕扯著頭發不知道該如何突破的時候,她沒想過要哭。她在遙遠的巴鐵跟艾麗米冷靜地分析,告訴他們我們的工人隻要知道這東西是有用的肯定能找能修不用擔心,她也沒到會是這種感覺。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彆人不要的,是我們的寶貝,而就算這樣不要的東西,我們都需要膽戰心驚偷偷摸摸的弄回來。
他們的工人在明亮的工廠裡工作,好好的軸承可以扔掉,而我們的老技術員,卻可以用自己乾淨的白襯衣,去擦拭滑座上的一個傷疤,就因為心疼,想要確定這東西是不是好的。
這樣的我們,這樣的夏國人,這樣的夏國憑什麼不崛起?
何熙不停地瞪大了眼睛,試圖忍住眼中的淚水,她的上顎甚至都感受到了疼痛,她每次情緒變動特彆大的時候,才有這種感覺。
倒是胡勇也沒吭聲,等著大家問:“張科,滑座能搬弄嗎?”
那位頭發都白了的技術員連忙說:“先把周邊東西清理一下,來八個青壯,慢慢抬走。”
立時就有人應了:“我來!”“我來!”“加我一個!”
這東西質量很重足足□□百斤,卻至關重要,這個時候,沒有把握的根本不爭,出來的都是大力士,其他人則連忙去小心清理旁邊的東西,畢竟還有很多零部件沒找到呢,這運輸中沒壞,自己踩壞了,那得心疼一輩子。
東西就在眼前,本來這都是需要管理人員協調的,可壓根不需要,所有人都一個想法,小心謹慎趕緊弄出來檢查檢查,自己都安排好了。
胡勇隻喊了一聲:“去把空地清理好,鋪上乾淨的塑料布,墊上東西,抬得時候注意腰,放的時候小心點。”
立時整個倉庫響起了統一的回答:“知道啦!”
這聲音在高大空曠的倉庫裡,居然還有了回聲的效果,聽起來震耳欲聾,隻是何熙關注的卻是,胡勇的聲音是啞的。
她扭頭看過去,恰好胡勇扭回頭來,何熙就瞧見,這位高大的東北大漢,此時的眼睛紅彤彤的,不比她強多少。
胡勇本來還不好意思呢,雖然何熙職位跟他差不多,但畢竟是個小姑娘,他一個大老爺們,在這兒哭哭啼啼的讓人看見多丟人。
所以,幾乎立刻就想轉過頭去。
不過就那麼一刹那,他也瞧見何熙眼中的晶亮,胡勇的動作就停下來了,都哭了啊!大家都一樣啊!
他有什麼好躲的。
他咳嗽了一聲,衝著何熙說:“我出去抽根煙,你要不也出去轉轉。”
何熙點點頭。
等著兩個人出了門,何熙直接從口袋裡拿出了手帕,擦了擦眼睛,胡勇倒是更乾脆,用袖子抹了抹眼,他罵了一聲:“真操蛋,這麼大歲數了還流貓尿。”但罵完了,他歎了口氣,由衷地說了聲:“何熙,我這輩子沒佩服過幾個人,你是一個。”
“這半年說風涼話的不少,看熱鬨的也不少,我真沒想到,你能堅持下來。我更沒想到,你連這種法子都用上了,還成功了。你這股勁兒,我們的整車絕對能成。”
“我不多說,就一句話,何總,我們東北齒輪廠就跟定你了。”
不過這事兒真的不簡單,大件好找,但很多小零件就需要一點點分辨確認了。十天後,第一批貨剛剛分揀完,第二批貨又到了。
好在何熙提前租下了整整五個大倉庫,直接將分揀後的垃圾分類,離著最近的條件最好的2號倉庫,自然是給東北齒輪廠,這裡放置他們挑出來的加工中心的零部件,地方大又乾淨,方便他們組裝。
其他的分門彆類,如那個軸承一樣是完好的部件,放在3號倉庫,剩下的不能用的金屬廢品,則直接進入四號倉庫,那裡林偉奇和方媛媛才帶著他們的隊伍,對這些東西進行拆解,然後放入5號倉庫分門彆類售賣。
因為都是金屬製品,這活倒是對身體沒有什麼損害,就是又臟又累,好在何熙對後世的勞動保護很懂,第二天專門的安全服口罩都到位了,而且還專門規定了對於剩餘垃圾的處理辦法,保證不汙染環境。
石媛媛跟著弟弟石山在張莊鎮和海州市乾了三年的廢品收購,怎麼將洋垃圾弄來她不懂行,但這個她可太懂行了,如何分解,怎麼分類,那些值錢,那些不值錢,賣到哪裡,她都明鏡似的。
更何況,她如今還從夜校畢業了,拿了會計證,這些成本利潤更是門清,賬做的清清楚楚算的漂漂亮亮。
何熙跟著看了看,她這人是真找對了,幾乎不用她怎麼操心。
所以她的注意力都在齒輪廠身上。雖然何熙說什麼零件工人都會找到,挺心酸的,但是她說的的確是對的。
兩台加工中心,有滑座這樣的大件,但也有很多小零件,何熙就眼睜睜地看這他們,打著手電筒從三十噸垃圾中,一點點的翻了出來。
等著3月25號,第二批貨到了不過五天,第三批貨還在海上,胡勇跟她說:“都找到了。”
何熙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真的是如此,她跟著胡勇到了2號倉庫,就瞧見偌大的倉庫被工人打掃的乾乾淨淨,在塑料布上,按著順序擺放著加工中心的零部件。
齒輪廠的技術員和工人,正在對零部件進行檢查和保養。
胡勇就問:“張科怎麼樣了?”
張科就是那位拿著衣服擦滑座的老技術員,他此時眉頭緊皺,一臉的不高興:“其他的都沒什麼問題,就是有一個刀庫,可能是運輸被尖銳的地方碰撞到了,關鍵部委凹進去了一個坑,我們幾個都判斷了一下,覺得那個坑可能會影響出刀,還得研究研究給修修。”
他是真舍不得,一臉心疼:“怎麼就碰了刀庫呢,這麼多廢料,哎呀!那麼好的東西。”
胡勇就說:“這已經不錯了,你看其他的都找到了,什麼時候能安裝一下?”
一提這個張科倒是有精神了:“我們已經在安裝了,先用最好的一批零部件,安裝好第一台加工中心試一試,如果沒問題的話,剩下一台的零部件可能需要修複,我們帶回廠裡去安裝。”
胡勇就說:“好,我等你們消息。”
何熙隨後就沒再過問齒輪廠的事兒,因為第三批貨很快來了,是車架廠的相關設備,象山機械廠跟東北齒輪廠一樣,帶著自己的精銳過來,投入到了尋找當中。
雖然是不同的人,但卻是相同的場景。
“這個電機好像是好的,你看看成色很新啊,修修完全可以用!”
“天哪,你們看這是什麼,這是一台電子眼,就是他們國外自動化工廠裡的關鍵設備,我看報刊介紹過,這東西他們也扔了。”
“壞的挺厲害了。”
“我覺得能修,要不等會兒咱們去問問,買下來,說不定能修好,萬一廠裡用得上呢。”
“我看行!”
象山機械廠的龐波溯也跟胡勇一樣,低頭不停地眨眼睛,何熙已經習慣了,慢慢地走過去,好像沒看見,讓這些漢子們哭一哭。
這邊車架廠查找著,3月底的晚上,胡勇突然跑了拍了何熙的門:“何總,我們的加工中心安好了,你來看看!”
這會兒都半夜了,何熙直接起床,隨便套了件衣服就跟著跑了出去,胡勇就在門口等著:“快點吧,他們剛剛調試結束!”
何熙他們就住在倉庫旁邊不遠的一家招待所,連車都不用開,直接下樓跑了過去,就瞧見2號倉庫此時燈火通明,周邊圍了很多人,連一號倉庫連夜奮戰的象山機械廠的工人們都湊在這裡。
瞧見何熙過來了,大家自覺地分出了一條道:“何總來了!”“讓何總進去!”“讓何總看看!”
可不用看何熙就知道了,她的麵前是一張張笑臉,所有人都在衝著她笑,上百張連貫起來,那是一條歡聲笑語的道路,而儘頭,一台加工中心擺在倉庫的最中央。
因為遠洋運輸和沒辦法避免的磕碰,這台加工中心瞧著實在是有點寒酸,外立麵的鐵皮因為薄,被多次碰撞,變得坑坑窪窪,齒輪廠的工人們倒是修複過了,但很多痕跡是不可能消失掉的,更何況,還有沒來得及修補的掉漆。
可就是這樣一台寒酸的機器,現在正在平穩的運行著。
一個變速箱殼體原件在這台加工中心上被快速推切削起點,隨著一些列的鑽,鉸、锪麵,除了一些因為拆卸再安裝導致的噪音,整個機器運行平滑。一係列動作後,工人停止了操作,然後上前檢查,隨後就聽見他笑著喊:“成了!你們看,成了!完全達標!”
何熙跟著胡勇連忙過去,就瞧見胡勇忍不住上下檢查那個變速箱殼體,他看了半天摸了半天後,衝著何熙笑著說:“可以,足夠用了!”
幾乎立刻等在一旁的工人們再次歡呼起來。
何熙甚至扭頭看到了象山機械廠龐波溯他們眼中的光,那是希望。雖然好不容易運來了,雖然大家都在努力,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組裝成,能不能用,精度是否能否能夠達到。
但現在,齒輪廠加工中心的成功,代表著這個辦法真正成功了。
從1981年10月開始,一直到1982年3月底,他們被技術封鎖整整五個月,但凡有點技術含量的二手設備都對他們說不,所有人都以為這條路不通了,都以為整車沒機會了,但現在,何熙用堅持告訴他們,這條沒人走的路,她趟出來了!
她就那麼站著,高高的倉庫,破舊但是可用的機器,巨大的歡呼聲,她就站在那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來啊?來吧!看誰還能擋住我!
1982年6月10號,何熙匆匆從津門港趕回了海州。李仲國要結婚了。
他和林夢兩個人談了半年多的戀愛,終於修成正果,這可是李家第三代中第一個結婚的,絕對的大事,老太太張貴芬直接發了話,“都得回來,辦的熱熱鬨鬨!”
何熙自然不能拖後腿,提前三天就到了青陽縣——李仲國這婚事分了兩場,一場是放在青陽縣,主要是因為水泵廠在這裡,他需要宴請認識的領導朋友們,這也是一種交流,一場放在小李村,為的是宴請父老鄉親。
何熙原本還想來幫忙呢,結果發現根本用不著她出手——林夢人如其名,是非常浪漫的性子,早就對她的婚禮有了諸多的想法,李仲國作為老婆迷一個,無論是白色婚紗,還是酒宴規模,早都弄好了,何熙他們就跟著流程走就是了。
就是王淑梅有點不太高興:這會兒夏國人還挺保守的呢,總覺得白色不吉利,林夢結婚穿白色婚紗,她覺得不太好。
王淑梅跟李仲國提了兩次,被李仲國以“青陽縣這邊就是小辦,正式的還是在村裡,您就當沒看見不就行了”推回來後,王淑梅本來想再跟林夢說說,讓張貴芬給攔著了。
張貴芬純粹就是人活的歲數久了通透,直接跟她說:“你兒子都不支持你,你去找媳婦,這不是鬨矛盾嗎?還沒處就先有矛盾了,這個底兒打的不好,以後你倆相處難。”
“再說,你當時結婚還非要穿紅皮鞋呢,我也沒說你。”
王淑梅想了想也是,雖然不太高興,可還是閉嘴了。
何熙回來後,王淑梅拿著何熙當親閨女,忍不住跟她嘟囔兩聲,好在這事兒何熙好勸:“這是西方的禮儀,他們那邊都這麼穿,要是不吉利,還能讓他們活蹦亂跳的欺負我們。”
王淑梅可是知道,何熙這大半年沒少受罪,尤其是過年那陣子,雖然有了法子但東西還沒寄出來呢,何熙又是個不讓人擔心的性子,年夜飯是笑著陪著大家吃的,王淑梅和張貴芬可是看著她長大的,女人心又細,婆媳對視一眼就覺得不對勁,平日裡何熙也不吃這麼多啊。
果不其然,吃完飯回去休息,何熙就吐了,自己往外倒垃圾的時候讓婆媳倆看見了,這才知道,這丫頭天天愁的壓根睡不著覺吃不下東西,這純粹給他們做戲呢。
婆媳倆心疼的不得了,是一邊給她變著花樣做點清淡有營養的,一邊勸她,幸好沒多久那貨物寄出來了,何熙就恢複了正常。
這次看,小丫頭唇紅齒白,氣色彆提多好了,婆媳倆是徹底放心了。
如今何熙提起那堆欺負人的家夥,王淑梅本來就不願意,一聽更不願意了:“那就是了,那幫東西天天這麼欺負咱們,這半年你罪少受嗎?為什麼用他們的?”
何熙簡直無語,好在,很快王淑梅就轉移了話題,因為上大學的李一民回來了,非但如此,還帶回來了個女朋友!
他可從來沒提過這事兒,見到李一民背後白胖可愛的小姑娘的時候,李家人都愣了,王淑芬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還是李季軍在旁邊開玩笑:“大哥,你不介紹介紹?這是姐姐啊,還是嫂子啊?”
大家直接笑了,李一民倒是有點臉紅:“彆鬨,這是我同學高樂樂,一直想來看看發動機廠,趁著這會兒有空,我就帶她來看看。當然,”他咳嗽一聲,“我們倆也是朋友。”
這一說還不明白嗎?大家可樂了,王淑梅直接笑的跟花兒一樣:“行了,樂樂是吧,來進家休息,你就當自己家彆客氣啊。”
有了高樂樂,王淑梅終於就揪著白婚紗的事兒了,其實她也知道,這改不了,就是轉移個注意力而已。
高樂樂被王淑梅拽著,何熙和李季軍姐弟倆趁機盤問李一民,李一民這小一年變化很大,身板挺直了,眼神堅定了,言之有物了,更像是何熙記憶裡的這個年代的大學生。
瞧著好奇的一弟一妹,他扶了扶眼鏡,笑著說:“她不是我們係的,是新聞係的,我倆是在一次征文比賽中認識的,並列一等獎,後來就聊的多了一些。她比我小一歲,但是大兩屆,現在在夏國日報實習。”
然後就以我說完了的表情看著何熙和李季軍,他倆瞪著李一民:“然後呢?”
李一民的回答是:“然後就是小孩子非禮勿聽了。想知道清楚,自己找了對象過來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