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是一片高高舉起的手。
他們隱在這片昏暗裡。用自己的方式跟著呐喊。
舞台前麵那根杆子上掛了塊布。
像旗幟一樣,上麵是四個英文字母:vent。
海報最下麵寫著——
樂隊成員:主唱陸延,鼓手李振,吉他手黃旭,貝斯手江耀明。
陸延說的老地方就是一路邊攤。
平時樂隊演出完他們就經常來這喝酒,聊歌、聊演出,講點帶顏色的垃圾話。
黃旭和江耀明出現在前麵交叉路口的時候,串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李振一個人乾了兩瓶酒,抱著酒瓶子單方麵發泄情緒:“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挑演出開始之前,有什麼事大家不能一塊兒商量?啊?這是兄弟嗎,是兄弟能乾出這事?”
陸延坐在他邊上,抖抖煙灰,沒說話。
“延哥,振哥。”黃旭個頭不高,人特彆瘦,他猶猶豫豫地叫完,又尷尬地說,“延哥你這頭發燙得很拉風哈。”
江耀明站在後頭點點頭:“真的很拉風,大老遠就瞅著了。”
四個人坐一桌,氣氛稍顯沉默。
畢竟是相處了四年的隊友,陸延打破沉默:“怎麼回事?聊聊?”
黃旭和江耀明兩個人低著頭沒人說話,過會兒黃旭才呐呐地說:“我媽病了……”
他們兩個人很相似,十六歲就背著琴到處跑,家裡人極力反對,沒人理解什麼樂隊,什麼是‘搖滾不死’。
但生活給人勇氣的同時,也在不斷教人放棄。
搞樂隊多少年了?
在地下待多久了?
以前不分白天黑夜滿腔熱血地練習,現在晚上躺床上睜著眼睡不著,腦海裡不斷環繞著的居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萌生出來的念頭:算了吧。
其實樂隊解散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太常見了。
這幾年在防空洞彩排,防空洞裡各式各樣的樂隊來來去去,成團,又解散。
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年輕的時候還能義無反顧追尋夢想,過幾年才發現始終有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線長在你身上,那股勁一扯,你就得回去。
陸延記不清抽的是第多少根煙:“……阿姨身體沒事就好,決定好了?”
黃旭猛地抬頭,繃不住了,眼淚直直地落下來,哽咽道:“延哥。”
陸延實在不擅長應對這種悲情氛圍,腳蹬在地上站起來,打算去冰箱裡拿酒水:“好好說話,彆在老子麵前哭——”
李振把捧著的酒瓶子放下,也說:“哭哭啼啼的乾什麼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在演八點檔苦情劇。”
這頓散夥飯吃到十點多。
燒烤攤生意紅火,幾個孩子聚在一起繞著攤子你追我趕,下城區作為最不發達區域,跟市裡其他地方比起來唯一的優勢就是晚上能看到星星。
這天平常得就像平時任何一天。
飯局結束後陸延沒坐公交,往前走了段路,走到半路酒喝太多反胃,蹲下來乾嘔。
可能因為喝得多了,他盯著路燈倒影,想起來兩年前頭一回見到黃旭和江耀明時的情形。
老實說這兩人琴其實彈得並不怎麼出色,能被他和李振遇到也是因為去其他樂隊麵試沒選上,但那會兒這倆男孩子渾身都是乾勁,一提到音樂眼睛就發亮。
接著腦海裡畫麵一轉,轉到燒烤攤上,黃旭眼底沒什麼波動地說:“買了回去的車票,三天後的火車,我媽身體也穩定下來了。家裡人給我在縣城裡找了份工作,汽修……我以前上職校的時候學的就是這個,不過沒念完,工資挺穩定的。”
陸延撐著路邊台階,眼前那條街道都仿佛是虛的,光影交錯間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他走回小區花了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裡來來回回的想了很多。
四年前的夏天,那時候他們樂隊才剛組建起來,是個說出去誰也不知道的樂隊。幾個人配合得也不行,找個詞形容那就是合夥單乾,身體力行地表達出一個想法:讓開,這是老子的場子!
從15到19年——他們在城市防空洞裡沒日沒夜的排練,在這種隱秘的,黑暗的,密閉的空間裡瘋狂製造喧囂。
陸延走到七區門口,廢墟之間,六號三單元亮著幾盞燈。
上樓。
開門。
陸延站在浴室裡才終於有了一絲虛幻之外的真實感,冷水從頭頂衝下,他頭上那團高高立起的掃帚頭洗完之後服服帖帖地垂了下來。
為了演出燙的這個傻□□頭到最後也沒派上用場。
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
也許是後悔。
早知道廢那個幾把勁乾什麼。
陸延洗完澡後沒顧著把頭發擦乾,他單手撐在水池邊上,另一隻手裡拿著把剪刀比劃著,想找個最佳的下手位置。
染發劑是從頭發後半段才開始抹的,紅紫色漸變跟原來黑色的地方接著,隻不過接得不太均勻,高低深淺都不一樣。
陸延最後憑感覺隨便剪了幾刀。
有碎發沾在臉上,他接水洗了把臉,洗完睜開眼去看鏡子。
把頭發剪短之後隻有發尾還有幾縷不甚明顯的挑染上的顏色,幾年沒剪短過頭發的陸延摸摸裸露在外的後頸,覺得不是很習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