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敲門的時候肖珩正在睡覺, 他現在幾乎日夜顛倒,晚上上完晚班回來倒頭就睡,他壓根不打算理,然而敲門的人實在太有毅力。
連敲兩分鐘後肖珩終於從床上坐起來:“誰。”
陸延說:“叱吒風雲的明日之星。”
“……不認識。”
陸延在門口又站了會兒, 門開了。
“那個,有個事。”
肖珩一臉“你說完趕緊滾”的表情:“明日之星在哪兒呢?”
然而陸延說:“這事說來話長。”
肖珩拒絕溝通,直接甩門。
陸延用手抵著門,愣是從門縫裡擠進去:“你這什麼臭脾氣。”
肖珩踩著拖鞋往屋裡走,上床,把被子蒙上接著睡。
“這件事是這樣的,十四年前, 有一位青蔥少年,他懷揣著一直以來的夢想……”
陸延說到夢想, 從肖珩床上那套灰色被套上挪開眼,順帶環顧了一眼肖珩住的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還是很空。
跟陸延上次來看到的一個樣, 沒有幾樣家電,電視、電腦,除了之前置辦的那些東西以外,什麼都沒有。
陸延走到肖珩床邊,用一種敘述年度十大感動人物的口吻接著說:“但他失敗了,落榜帶給他的巨大打擊使他一度喪失對生活的希望和追求。”
“他也曾一度想要放棄自己,可他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來。”
“這十幾年以來他一直在坊間行使正義, 從事金融行業,維護社會經濟體係的和平與安定, 聽到這你應該已經聽出來故事的主人公是誰了,沒錯,他就是我們偉哥。”
“但一次失敗並不能阻擋偉哥追求夢想的腳步——十四年後的今天,他發現隻要心中有夢,哪裡都能變成實現夢想的舞台。”
肖珩不知道陸延到底想乾什麼。
但他想殺人。
陸延覺得自己越說越像刀疤,尤其他最後說出“要不要一起匡扶正義”的那一刻。
陸延在心裡想,這樣是不是太像傳銷了。
顯得不夠真摯?
陸延沒能繼續想下去,因為大少爺從被子裡探出一隻手,那隻手狠狠拉住他,直接把他往床上拽。
肖珩困得神誌不清。
隻想讓耳邊那個聲音消失。
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一隻手撐在陸延耳邊,把人壓在身下這才慢慢掀開一點眼皮說:“……閉嘴。”
離得太近了。
……
氣味。
呼吸。
以及那縷垂在他脖子上的碎發。
肖珩也剛洗過澡,身上帶著沐浴露的味兒,頭發沒吹乾,蹭在他脖子上有點涼。
“你他媽有病啊!”陸延回過神罵,想掙但沒掙開。
“誰有病?”肖珩的眼皮又掀開一點,他冷笑一聲,“跑過來說什麼匡扶正義,追逃犯?你腦子被門夾了?”
說話間,四目相對。
肖珩也一點點回神。
這個姿勢說不出的曖昧,鼻尖幾乎都要撞在一起。
陸延衣服領口在剛才那番爭鬥中被扯開了些,由於常往外頭跑,被夏天的炎熱的日頭曬得,他皮膚並不算白,順著頸部線條往下,是深陷的鎖骨。
眉釘又硬又冷。
他剪短過的頭發又長了,肖珩突然想到那張海報裡站在音箱上的妖異的長發男人。
“十萬。”陸延突然說。
肖珩不知道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十萬是什麼意思。
“?”
“逃犯懸賞金額,十萬。”
剛才還在犀利地嘲“你腦子被門夾了”的肖珩陷入沉默。
在現實麵前,人,是很容易低頭的。
大少爺也不例外。
何況大少爺已經不是那個大少爺,他現在很窮,很落魄。
半晌,肖珩問:“你們分隊有什麼計劃?”
晚上十點。
63分隊成功召開第一次會議。
會議地點在陸延那屋。
分隊成員暫定為:陸延,肖珩,偉哥,張小輝。
陸延的房間門窗緊閉,窗簾也拉得死死的,連燈都沒開,屋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桌上那台經常鬨脾氣的破電腦還散發著幽幽的光。
整個會議充斥著一種強烈的地下工作者氣息,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開什麼臥底大會。
然而地下工作者1號陸延坐著等半天,不知道偉哥在鼓搗什麼:“偉哥你弄什麼呢。”
偉哥說:“我從垃圾場撿回來一個投影儀!還挺新的,我修修看,估計能使。”
因為要給偉哥拎過來的設備騰地方,陸延隻能把牆上的吉他拿下來,擱在腿上。
被迫向現實低頭的大少爺坐在他旁邊。
“這是我從好又多超市拿到的監控記錄,大家看一下。”
投影儀確實還能用,偉哥連上電腦,把監控記錄投在牆麵上,畫麵慢慢浮現出來,屋子裡才終於亮堂那麼一點。
肖珩勉強睜開眼。
但他沒有去看監控,反而留意到陸延手上那把電吉他。
看到琴標的開頭的那個字母。
翟壯誌以前玩過一陣子樂隊,雖然目的不純,當初買琴的時候發過一堆圖片問他哪個帥,琴標一模一樣:“聽說這牌子不錯,老手都用這種,你說我買紅的還是藍的?哪個更酷一點?”
每把價位都過萬。
陸延見他看過來:“我臉上有東西?”
肖珩:“你這把琴……”
陸延手搭在琴弦上:“我琴怎麼。”
“你彈那麼爛,”肖珩說,“買那麼貴的琴?”
一個唱歌的。
苦練琴技多年。
日子過得緊巴巴,琴倒是買得挺貴。
“……”
陸延哽了哽:“關你屁事?”
偉哥指指他們:“嚴肅一點啊,兩位同誌不要交頭接耳。”
監控視頻並不清晰。
灰色的一片。
人動兩下都會卡頓。
偉哥表情嚴肅道:“大家仔細觀察嫌疑人的特點,任何細節都不能放過。我們來追溯一下他的犯罪動機,追根溯源,為什麼,他又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出現在好又多超市買橙汁,我們爭取把犯罪畫像整出來。”
偉哥說完,從邊上的塑料袋裡掏出幾瓶橙汁:“我把橙汁發下去,大家一人一瓶,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張小輝最近正好接到一部警匪片,演一個很快就會死的小角色,他聽完以後立馬起立敬禮:“Yes,偉sir。”
偉哥:“小輝你說,你有什麼發現沒有。”
張小輝:“首先,我發現他是男的。”
偉哥:“不錯,這是一個十分關鍵的特征。”
肖珩:“……”
陸延:“……”
陸延把那瓶橙汁拿在手裡,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覺得加入這支分隊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偉哥當年考不上警校也是有原因的。
會議總共持續一個多小時。
不到十分鐘肖珩就歪頭睡了。
陸延剛開始還以為是他撐不住,想把他叫醒。
“不用叫我。”
肖珩半睜開眼說:“聽不聽都沒區彆。”
“……”
肖珩又嘲諷:“就他們這樣,研究一晚上也沒用。”
肖珩說話聲音很低,幾乎就湊在他耳邊。
話雖然狠,但除了他之外也沒讓第二個人聽見。
他說話的同時,偉哥正在研究橙汁的生產地:“你們說有沒有可能,這是逃犯的故鄉?他一定對這個地方有某種特殊的情結。”
張小輝附和:“有道理!”
……
確實沒意義。
照肖珩的脾氣,應該直接走人才對。
陸延想問:那你還呆在這?
然而肖珩已經闔上了眼。
偉哥雖然不靠譜,浪費一小時時間瞎研究,尤其張小輝還在裡邊瞎附和,整個會議看著跟過家家似的。但偉哥做這件事的時候很認真,給人的感覺和前陣子天台上喝醉酒時醉醺醺說“哥當年考警校”的模樣一樣。
明明都三十多歲人了。
陸延歎口氣,可能找到了肖珩還坐在這的原因。
偉哥第不知道多少次重看監控錄像,他腳邊就是電腦電源線,一個轉身的功夫不小心踩在那根線上,急忙鬆腳又被雜亂的線繞進去……投影和電腦一齊滅了。
屋裡徹底暗下來。
伸手不見五指。
偉哥訕訕道:“延弟你電腦裡沒什麼,重要的,忘記保存的東西吧……”
陸延看著他說:“有,我今天剛寫的歌。”
偉哥抓抓頭,實在是不好意思:“那咋辦,那還能找回來嗎。”
那肯定是找不回來啊。
陸延之前電腦崩過那麼多次,深知這個編曲軟件的尿性。
“沒事。”
陸延說著摸黑過去,在等電腦重啟的過程裡怕偉哥多想,繼續道:“就寫了一點,沒幾秒,等會兒重新編一下就行……”
他話說到這,電腦開了。
陸延點開編曲軟件,他平時開電腦之後第一個操作不是連網絡而是開軟件,常年下來已經成習慣了,明明知道裡麵肯定是一片空白……
然而屏幕上是幾條完好的音軌。 ???
他保存了?
什麼時候存的???
陸延腦海裡閃過那天肖珩在鍵盤上敲的亂碼。
斷電這個小插曲打斷了會議,偉哥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占用大家過多休息時間,於是帶著張小輝下樓:“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等我進一步調查,再給你們分派任務。”
陸延說:“行,辛苦,哥你早點休息。”
偉哥:“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人都走完,隻剩下肖珩。
肖珩就跟那天來時一樣,躺在他沙發裡睡覺。
偉哥帶過來的投影儀還沒關,投影儀的光映在牆上,又返到肖珩身上去,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那片投影儀霧蒙蒙的藍色裡。
“喂。”陸延喊他。
沒回應。
“你那天是不是改我軟件了。”
還是沒回應。
“你……會編程?”
肖珩動了一下,他把臉埋得更深。
陸延在想大概隻有踹一腳把這人踹出去他才會有點反應的時候,肖珩張口,聲音又沙又啞:“嗯。”
然後他又說:“你那是什麼年代的破軟件,代碼寫得像屎。”
……
陸延盯著他頭頂那縷頭發想:
這話明明不是在嘲他,聽著還是那麼讓人上火?
“就你厲害,”陸延說,“你什麼時候學的編程?自學的?”
肖珩抓抓頭發坐起來。
也許是剛睡醒,他眼神有點空。
陸延隨口問的這個問題似乎讓他難以回答,這個剛才還囂張地說“代碼寫得像屎”的大少爺沉默一會兒:“以前玩過。”
陸延說:“你愛好還挺廣泛。”
愛好。
肖珩把這兩個字在嘴裡嚼了兩遍。
陸延背對著他彎腰收拾偉哥帶過來那台投影儀。
等收拾差不多,他才轉過身朝肖珩伸手:“把琴拿給我。”
肖珩把地上那把電吉他拎起來遞給他,遞過去的時候看到桌上一張傳單,上麵寫著“招甜品店學徒,有經驗者優先”。
如果把陸延這幾年乾過的各種雜七雜八的工作算在一起,他可以出本書,就叫“我打工的那些年”,行業能橫跨多個領域。
肖珩看著那張傳單,回想起之前的替課兼職,深感驚奇:“你還有什麼沒乾過?”
陸延說:“違法的事我不乾。”
“甜品,你會做嗎?”
“我可以會。”
肖珩又冷笑:“你這樣怎麼過麵試。”
陸延回擊:“可能看我長得帥,看我有身份證。”
“……”
為了充分利用這間房間裡有限的資源,掛琴的位置比較高。
陸延一隻手裡還拎著投影儀,隻能單手還把琴掛回去。
肖珩正打算轉身回屋,卻看見陸延手裡拿著的那把琴搖搖欲墜,差點砸下來。
事後陸延回想起那一刻。
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握不住。
……
他應該把另一隻手裡的東西放下。
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看著琴從手裡一點點滑下去。
在墜下去的前一秒——從身後伸過來一隻手。
肖珩站在他背後,摁住了他的手腕。
肖珩比他高半個頭,低頭看他,語氣不耐:“發什麼愣?”
說話間,他的目光從陸延頭頂轉到被他摁著的手腕上。
陸延手腕很細。
摁上去全是骨頭,硌在他掌心。
那天晚上半夢半醒間看到的黑色紋身正被他握在手裡。
五。
六。
七。
……
這回數清了。
是七個角。
肖珩摁著他的手,把琴掛了回去。
肖珩又嘖一聲,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回神。傻了?”
陸延:“……你才傻了。”
肖珩目光垂在陸延手腕上:“拎點東西都拎不動,你這什麼臂力,你是小姑娘嗎。”
“……”
肖珩漫不經心地回憶:“那天在樓道裡,你好像也是一摁就趴。”
操。
“門就在那兒,”陸延指指門框,“給老子滾。”
陸延站在空白的牆麵前,那把琴就掛在他頭頂,等他聽到一陣手機鈴聲時,肖珩已經走了。
打電話來的是李振。
李振:“你乾什麼呢,半天才接電話。”
陸延沒再去看那把琴,說:“剛在……收拾東西。”
李振又嘿嘿笑一陣:“我跟你說老陸,好消息!”
陸延示意他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