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一聲‘傳旨’, 如同老鶴哀啼, 將十三皇子給嚇了一大跳,十三皇子見皇後又要開始止不住地咳,趕緊道“母後莫要亂點鴛鴦, 兒臣已經同蘇女師表明過心意,蘇女師也曾明確給過兒臣答複, 今生有緣無分, 怎能強求?”
皇後咳著咳著,一口黑血就咳了出來,將那明黃色的背麵染紅一大片。
十三皇子嚇得慌了神,“傳太醫!傳太醫!”
皇後抬起手來,用手背擦了擦嘴, 艱難地出聲,“老十三,莫要再白費力氣,黑白無常已經來索命了,閻王要母後今日走,哪能留母後到明日?你聽母後一句,母後先前一直都盼著你能立起來, 但現如今, 生死看淡,母後隻盼著你能開開心心。”
“母後雖然盼著你能夠登臨大寶, 但母後更盼你能夠開心恣意。登臨大寶、大權在握, 固然好, 可若真要說什麼好,母後如今也說不上來了。”
“你父皇便是那活生生的例子,原先母後愛他寬厚仁慈,愛他雙目含光,盼著他登臨天下,也盼著自己能陪他掌天下大權。可後來呢?”
“母後並未過上十五六歲時期盼的生活,那權勢也將你父皇的寬厚仁慈一點一點磨掉,他雙目再無母後眷戀的那道光,餘下的隻是城府與算計。他算計前朝、算計後宮、算計嬪妃,算計母後、就連生他養他的太後,他都不敢放心待之。”
“雖然坐穩了皇位,卻也將自己推向了狂風怒號的山巔,無處可依身,無處可棲心。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那地方太高,也太寒,站在上麵的人不想下來,站在下麵的人卻都想上去。吾兒十三,你聽母後一句勸,若是你對那大寶之位無多少想法,你就同你父皇請辭,當一個閒散王爺,榮華富貴少不了,還少操一點心,身邊有知心人知冷知熱,風平浪靜地過一生,該有多好?何必將自己困在這深深宮闈中,日日驚惶。”
“玉鄔,傳本宮口諭,封工部尚書蘇崇文之女蘇鯉為……”
一口黑血從嗓子眼裡湧出,皇後的口諭還未傳完,人就朝著後麵倒仰著摔了過去,口吐黑血不止,瞳孔漸漸渙散,最終絕了氣息。
玉鄔大驚失色,十三皇子跪倒在地,耳畔回蕩的是皇後的那一句話。
“身邊有知心人知冷知熱,風平浪靜地過一生,該有多好?”
兩行冷入骨髓的淚奪眶而出,十三皇子將伏身叩首,跪伏在地。
喪鐘響起,滿朝文武的家眷都要入宮哀送皇後一程。
蘇鯉換上了素衣,同葉桂枝一同進宮,還未走到停靈的坤寧宮,就見尚儀局的耿尚儀站在不遠處衝她招手。
“娘,等我一下。”
葉桂枝見是宮裡的女官,雖然叫不上姓名,但也沒多問。
蘇鯉走到耿尚儀身邊,低聲問,“耿尚儀,什麼事?”
耿尚儀用手掩著嘴,壓著嗓子說,“當日陛下允許你出宮回家,可並未說是要撤了你的女官之位,現在你還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女師,你混在家眷裡走,算什麼事?我讓宮人特意在宮門口守著,看到你之後就趕緊來路上堵你了。快讓我看看你的身量。”
耿尚儀推著蘇鯉的肩膀像是轉陀螺一樣把蘇鯉推得轉了一個圈兒,道“你怎麼抽條得這麼快?得虧當初為你預備官服的時候,就是將各個尺碼的都備了一套,不然怕是還真的穿不上。”
“你同你娘說一聲,讓她先去,少說少看,宮人讓哭就哭,哭不出來也扯著嗓子嚎,怎麼淒慘怎麼來,這樣才不會被人逮到錯處。你趕緊跟著我來,換上官服還得當值去呢!”
“當值?當什麼值?去尚書房還是去勤文殿?”蘇鯉有點迷糊。
耿尚儀翻了個白眼,“去坤寧宮充當花瓶,鎮場子去。六局一司都快忙瘋了,尚儀待會兒必須守在坤寧宮,我一個人底虛的很,拉你這個傻大膽給我壯壯膽。”
蘇鯉“???”
將葉桂枝打發走,耿尚儀扯著蘇鯉去換上官服,然後就急匆匆地往坤寧宮的方向去了。
皇帝拿皇後當成鎮壓後宮的鐵秤砣,現如今鐵秤砣倒了,縱然後宮裡被鎮壓的妖魔鬼怪不敢作怪,但妖魔鬼怪背後的人卻說不準。
皇後乃是一國之母,就算已經亡故,也不能被人輕賤。
蘇鯉與耿尚儀一前一後進了坤寧宮,在來的路上,耿尚儀已經把待會兒打算要做的事情全都同蘇鯉說了一遍,她也不確定蘇鯉能不能記住,這會兒說了隻是圖個心安。
耿尚儀立在靈首,蘇鯉立在靈尾,二人身上穿著的都是玄底官服,蘇鯉的玄底官服上依舊是用金線繡的一尾鯉魚,耿尚儀官服上繡的卻是一條金蛇。
耿尚儀入宮多年,還是頭一次操辦這樣的大事,麵色雖然還算鎮定,但那雙手已經沒有血色了,像極了當初貴妃來尚儀局興師問罪時的情形。
隻不過貴妃的屍骨都已經涼透了。
不多時,一眾皇子公主魚貫而入,個個身著縞素。
蘇鯉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微微頷首,她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滑過,最終落到了十三皇子的身上,心中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