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頭也不回,帶著周槐隻管大步往外走。
萬事由天莫強求,何須苦苦用機謀?飽三餐飯常知足,得一帆風便可收——
這一段詩出自明代詩人唐伯虎的《歎世》,程靈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格外具有諷刺意味。
以至於花廳內的聲音都有片刻靜止了,裡頭的人不知該怎樣回應程靈。
在這個時代,知識是極其珍稀寶貴的,如果有人能夠出口成詩,跟他對話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心怯三分。
這是一種深埋在血脈中的反應,根本都不受人情緒控製。
室內,老夫人身邊的女管事神色僵硬。
更後方,幾名身穿灰布麻衣,手上抱著竹劍的人麵麵相覷。
女管事俯下身,輕輕問:“老夫人,要追嗎?”
老夫人闔目聽戲,似乎仍然沉浸在戲台上傳來的婉轉唱腔中,對於外界的一切完全就是怠懶回應。
花廳外,程靈很快就帶著周槐走遠了。花廳內不再有說話聲傳出來,先前那一句“程郎君留步”也仿佛不過是聽者的幻覺,有過一句之後就再沒有後續。
周槐緊張得後背都濕透了,就在這個時候,隻見湖岸邊,另一頭的小路上有人大步奔跑過來。
那人身後還有人追著喊:“七郎君,慢些跑,哎喲,您大病未愈呢,當心彆摔著了!”
程靈就是在這個時候與王七郎相遇了。
不,或者不該說相遇,因為王七郎分明就是得到了程靈的消息,特意趕來看程靈的。
他整個氣色都是萎靡的,隻有兩邊臉頰,因為快速的奔跑而顯露出了些許費力的紅暈。
當看到程靈的時候,王七郎的眼睛在瞬間就亮了。
但與從前不同的是,目光亮了以後,奔跑著的王七郎卻沒有再如往常般繼續往程靈身邊衝,相反,他腳下步伐忽然一停——
哎喲!
王七郎腳下打結,身軀前撲,眼看就要摔倒。
他身後追他的下人都驚叫起來:“七郎君!”
便在此時,勁風拂過,程靈似飛鳥起落,一縱身來到王七郎身前,伸臂就將他扶住了。
王七郎大大喘出一口氣,連忙扶著程靈的手臂站穩。
站穩後,他看著近在眼前的程靈,卻又呆了。
程靈今天出門做客,雖然並無攀附郡守府之心,但穆三娘還是給她好好拾掇了一番。
她的發髻被束起來,頭上係著一根青紗絲帶,這便是程靈先前從冉府帶回來的天青紗。
這些天青紗她雖然都分下去送人了,但實際上拿到這些上好的料子以後,穆三娘首先就給程靈做了一套新衣。
程大妮也同樣從自己的天青紗中分了一部分出來,給程靈裁了件新衣,程二妮亦是如此。
到最後,反倒是程靈最先得了三套新衣。
杏色細綢加上雲霧青空一般的天青紗,穆三娘給程靈裁了一套風雅之極的大袖衫。
程靈本來就風姿神秀,在換下樸素的舊衣,再穿戴上新衣以後,那氣度,那風采,真可以稱得上一聲“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王七郎一下子就看呆了,更多的紅暈爬上他的臉頰,完全不受他理智控製。
程靈扶穩他,放開手,對他笑了笑道:“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