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大理寺門口停下。
雲泱抱著食盒下了車,和元黎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回去吧。”
宋銀也翻身下馬,在馬車前站定,再次保證:“殿下放心,臣一定會照顧好太子妃的。”
元黎點頭,將嚴璟叫來,又吩咐了兩句。
嚴璟仔細應下。
“殿下放心,奴才定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再回去。”
看元黎要走,雲泱想起什麼,忙從食盒裡拿出一碟糕點,隔著車門塞到元黎手裡,道:“你也沒吃早飯,這個給你,左右這麼多我也吃不完。”
元黎看了眼那碟紅色棗糕,點頭收下。
“有事讓宋少卿給孤帶話。”
這事兒他路上已經囑咐了好幾遍,雲泱知道這回是特意說給宋銀聽的,便嗯嗯點頭。
宋銀自然也捂出了這層意思,忙又表了遍態。
“對了,下臣還有件事要稟報殿下。”
宋銀從袖中摸出一片殘缺的紅色花瓣,雙手呈到元黎麵前,道:“這是下臣在那朔月刺客身上發現的。”
元黎接過,放到鼻端嗅了片刻,神色一動。
他道:“此物興許可以幫孤大忙,有勞宋少卿相贈。”
宋銀忙道不敢。
“臣也是無意中撿到的,若此物真能幫殿下查清真相,幫太子妃洗脫冤屈,也算它功德一件了。”
元黎離開後,雲泱就跟著宋銀去了牢裡。
宋銀指著甬道儘頭最裡麵一間牢房道:“臣已讓人仔細收拾過,委屈太子妃先住進去了。”
雲泱掃了眼,見牢房裡乾淨整潔,地上並無稻草之類,而是放了張簡易的行軍床,床上還鋪著嶄新的被褥,就知道宋銀的確是費心了。
誠懇道:“有勞宋少卿了。”
宋銀見這小世子還挺好說話,並沒有一般貴族子弟的驕矜之氣,心下跟著生了幾分好感,笑道:“是臣應該做的,太子妃有吩咐,隻管找老九就行。”
宋銀指著身後的一個獄卒道。
那獄卒立刻上前一步,給雲泱行禮。
雲泱見那獄卒已然頭發花白一把年紀,便道:“有勞伯伯照顧了。”
老獄卒受寵若驚,慨然道:“太子妃不必跟老頭子客氣,老頭子那不成器的小兒子前些年跟著一個胡女跑了
,全靠長勝王夫婦庇護才沒死在朔月人馬蹄下。老頭子恨不能結草銜環以報,豈敢受小世子的禮。”
老獄卒讓人送來熱茶水,還幫著嚴璟一道將寢具和其他盥洗用品都幫著搬了進來。一番布置,牢房倒像個能住人的小房間了。
收拾完東西,嚴璟自回東宮向元黎複命。
雲泱則無聊的抱膝坐在床上發呆。
為防著其他犯人衝撞了雲泱,宋銀安排的這間牢房十分僻靜,周圍牢房裡也沒有住其他犯人,白日有光不覺得什麼,一到晚上,夜幕落下,涼風便颼颼的順著甬道往牢裡鑽,空曠和孤獨也網一般籠來。
老九過來給雲泱送新熬好的米粥,見少年將自己緊緊縮成一團,靠在角落裡,不免有些心疼道:“小世子若是覺得冷,老奴讓人送個火盆過來。”
雲泱點頭。
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老九打開牢門,把粥放到案上,道:“已然酉時末,要宵禁了。”
竟然已經酉時了。
也不知道狗太子現在在哪裡,在乾什麼,有沒有想到對付幕後主使的辦法。
案上米粥騰騰冒著熱氣,香甜誘人。
雲泱的確有些餓了,便從床上趿著鞋子下來,坐到案邊,端起碗試著喝了一小口。
這時,甬道裡忽然響起一道粗狂的嚎叫聲,緊接著,就是獄卒的嗬斥聲。那聲音隱隱有些耳熟,雲泱奇怪:“這麼晚了,是誰在大喊大叫?”
老九一臉憤懣:“還能是誰,就是那害小世子入獄的朔月刺客,現下也關在大理寺,成日的鬼叫,讓人放他出去。要不是顧忌著國法,老奴真想一刀砍了他。”
老九話音剛落,呼延廉貞暴躁的大嗓門再度在甬道裡蕩起。
雲泱:“他一整天都這樣嗎?”
老九重重一哼:“可不是麼,旁邊其他犯人被他吵吵得睡不著覺,都嚷著要換牢房。他也不想想,這裡是大靖,可不是他朔月王庭,任他喊破天,也甭想出大理寺的大門。小世子放心,這獄中自有獄中的規矩,老奴雖不能殺他,有的是法子讓他吃苦頭。”
雲泱自然知道,這些獄卒整治起犯人來頗有一套手段,所以犯人們才會對他們又怕又畏,便沒有再多問。
東宮。
叢英大步
入殿,向元黎稟道:“殿下,屬下去司藥局問過了,那片紅色的花瓣名叫‘夕香’,也叫夜來香,宮裡隻有司藥局的藥圃裡種著。因為這花可以入藥,功效又比較特彆,司藥局一向管製甚嚴,昨日,僅有一人去討要過。”
“何人?”
“班妃,還有三皇子。另外,屬下又細細將昨夜太液池附近的守衛全部盤問了一遍,據他們講,昨夜除了因犯嘔而在湖邊透氣蘇公子,班妃也曾在池邊出現過,還站了還一會兒,似乎在等什麼人。”
元黎皺眉。
盯著案上那片紅色花瓣,問:“你方才說,這花功效特彆,究竟如何特彆?”
叢英委婉:“這花,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合歡香。咳,司藥局怕後宮妃嬪們利用此香邀寵,損及龍體,才嚴禁各宮私自種植此花。當然,這花還有個功效,就是助眠,所以一些嬪妃經常借口失眠去向藥童們討要此花,在侍寢前泡水服下。班妃用的也是這個借口。”
“班妃與玉妃向來麵和心不和,班妃的沁芳殿又鄰著玉妃的玉霞宮,如果班妃真有意刺客的事栽贓玉妃,讓刺客先藏匿在沁芳殿,次日一早再□□躍進玉霞宮,也未嘗不可,這樣也能解釋得通為何玉霞殿的護衛絲毫沒察覺到刺客的存在。”
見元黎不說話,叢英問:“殿下覺得屬下分析的不對麼?”
元黎沉吟:“乍一聽上去是很有理。但有幾點很大的疑問,第一,班妃久居深宮,怎麼知道呼延廉貞的身份。第二,就算班妃知道呼延廉貞的身份,又怎會心甘情願受她擺布,夥同她一道去陷害玉妃。第三,就算陷害玉妃是班妃指使的,那攀咬央央呢,也是班妃所為麼?班妃為何要這麼做。”
叢英:“也許,是為了三皇子呢。”
“攀咬太子妃,就等於把殿下和東宮也拖下了水,甚至包括長勝王府。現在大皇子已經被褫奪封地,如果殿下再出事,能擔得起儲君之位的,就隻有三皇子了。而且,昨日三皇子恰巧也去司藥局借過‘夕香’,比班妃還早一些。呼延廉貞身上沾的夕香花瓣,既可能來自班妃,也可能來自三皇子,抑或是,他們三人合謀。”
元黎還是沉默不已。
叢英困惑
:“殿下莫非有其他猜測……”
“並無。”
元黎抬頭,淡淡看自己的侍衛統領一眼:“孤隻是覺得,班妃沒那個腦子。”
叢英:“……”
“那現在?”
元黎:“既然查出來了,就先把情況稟明父皇,讓父皇決斷吧。”
清暉殿。
宮人都被遣退。聖元帝盤膝坐在榻上,手裡握著司藥局呈上來的登記冊子。太後聽說案子有了消息,也匆忙穿了件家居的團花絲袍,由孫姑姑服侍著趕了過來。
班妃則帶著三皇子元澈,忐忑跪在下首。
聖元帝將冊子放回到托盤裡,問:“你昨日不是主持太後宮宴麼,跑司藥局做什麼?”
班妃急辯解:“陛下明鑒,臣妾第一次主持這麼大的宴會,沒經驗也沒個幫手,實在太緊張,昨夜在殿裡吃了幾杯酒,不知怎的頭疾忽然發作。陛下您知道,臣妾一直有這個老毛病的,臣妾害怕耽擱事,辦砸了宴會,敗了太後的興致,才著人去司藥局借藥的。臣妾根本不認識那個刺客啊。”
說到這裡,班妃豁然扭頭,目光火辣辣射在垂目坐著的元黎身上。
“司藥局裡接觸過那藥的人不知多少,太子僅憑一片子虛烏有的花瓣就懷疑到本宮頭上,到底是何居心!”
元黎淡淡:“孤記得從榮壽殿回沁芳殿,並不需要經過太液池吧?”
班妃一愕。
元黎諷刺一扯嘴角。
聖元帝問:“這又是怎麼回事?”
元黎起身,恭敬道:“稟父皇,據太液池附近的守衛回憶,昨夜太後壽宴正進行時,班妃曾帶著貼身宮人去到太液池邊的假山旁呆了好一陣,似乎在等什麼人。而更巧的是,刺客昨夜混進太後壽宴後,也恰好是在太液池附近憑空消失的。且不論這兩者之間是否有聯係,班妃既然負責操持太後壽宴,先是去司藥局取藥,後又去太液池邊轉悠,這離場的次數未免太多了些吧。”
班妃臉色倏地一變。
聖元帝冷了臉,審望著班妃。
“朕記得太醫院有為你配製治療頭疾的藥丸,你頭疾發作,不去太醫院或沁芳殿拿藥丸,反而跑到司藥局去,班妃啊,你這路是不是繞的有點太遠了?”
“朕聽司藥局的人說,那‘夕香’,
也不是治療頭疾的吧?”
班妃麵色一下漲紅。
太後聽到“夕香”二字,更是又驚又怒的望向班妃:“你好歹是一宮主位,也進宮這麼多年了,不以身作則,給後宮諸人做表率就罷了,竟敢把這等下三濫的東西往自個宮裡帶,連那剛入宮的新人都不如,你就算不顧著你自己的臉麵,也該顧著皇帝的身體……”
“咳。”
畢竟當著晚輩的麵,聖元帝打斷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