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1 / 2)

富麗堂皇的芙湘宮內,一個婀娜娉婷的女子在宮女的隨侍下走了進來。她身著一身桃緋色繡百花戲蝶的衣衫,身段高挑,下頜微尖,遙遙望起來甚至瘦削。

薛慕嫻眸子輕眨,坐在貴妃榻上注視著朝自己走過來的人,視線對上的那一刻微微頷首示意。

“貴妃娘娘萬安。”劉嘉宜柔著身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薛慕嫻唇邊帶了點微微的淺笑,“妹妹快些起來吧,今兒個也沒旁的人過來,不用拘著這些禮數的。”

她轉而望向一旁的碧心,“來人,賜座,去給宜嬪沏前兩天內務府新送的茶來。”

她話雖這麼說著,但是若這茶現在才有宮人去沏,待會子必要有人受罰。遠處站著的宮女早已應對習慣了這樣的場麵,提早就將茶備好,待到她說出這句話時一刻不敢怠慢地端了上來。

劉嘉宜坐在一旁的寬椅上,結果宮女遞上來的寶藍花鳥瓷杯打開蓋子輕嗅了一下,立刻露了笑意,“多謝娘娘。這新年的好茶不多,除了供給太後那邊,也就是娘娘這兒才有了,連德坤宮那位都喝不得這些,內務府的人有心了。”

站在一旁的碧心福了福身子,“娘娘說笑了,這生病之人哪裡喝得了茶,喝些溫水便足矣了。”

她們隻字不提溫映寒的名字,卻處處透著嘲諷。這後宮之中誰人不知,當今的皇後是空有著正宮的名頭,可這實際上執掌六宮之權的人已經是薛貴妃了。

當日皇後被下令禁足之時,皇上便一並收了她掌管六宮的權力。太後前段日子去了佛寺祈福還不曾回宮,六宮不能一日無人主持,這協理六宮的大權便落在了除皇後外位份最高的薛慕嫻這兒。說是協理,其實就是將這後宮全權交由她掌管了。

皇上剛登基半年,卻一早便免了今年的選秀。太後念及後宮不能無人,便從皇城中各個世家大族裡挑選了幾位貴女,人數雖不多,但好歹各個位份都齊。

這薛家便是那些名門中官位最高的一個,因此薛慕嫻自一入宮便封為了貴妃。太後獨賜了這東西六宮中距離皇上寢殿最近的芙湘宮讓她獨居,這裡麵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人人都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現在的皇後被廢了,那麼下一任的繼後必是出自這裡的。那些做下人的向來明白該如何趨炎附勢、拜高踩低,能在深宮裡待得長久得都是人精,慣會討好未來將成為主子的人。

皇後被禁足的第二天,芙湘宮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明麵上是賀喜貴妃獲得協理六宮之權,實際上已經將她看做了是未來皇後的人選。

眾人皆等著那一道廢後入冷宮的聖旨,可是他們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些消息了,最終卻隻聽到了皇後落水的結局。

薛慕嫻倚在貴妃榻上,提起溫映寒心中便有幾分不悅,任誰也沒法很快接受這本就要到手的事情突然化為了泡影。不過好在自皇上落水後總共沒去看過皇後幾回,聽聞當天傳召完禦醫的時候,皇上還說以後皇後的事不用回稟他了,連看都沒再去看皇後一眼。可見皇上對她有多厭棄。

入宮前她便對這位皇後有所耳聞,為著以後的事她還特地命人多加打聽,沒成這想裡麵還真是有不少的事。

當年的婚事不過是一場拒絕不了的賜婚,若沒那道聖旨恐怕她嫁的都是旁人。說起來這都怪先帝多此一舉。

人登上了後位,再不得寵也壓了她半分。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六宮的大權都到了她手裡,原本就不足為懼,隻要皇上對皇後的厭棄不減,她就依舊有機會。

薛慕嫻掩去眸中的不悅之色,望著手中茶杯嫋嫋飄升的水汽,眸子微微眨了眨,“內務府的人辦事得力。”

劉嘉宜也跟著笑了起來,絲毫沒覺察到薛慕嫻眼底的變化。

這宜嬪向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好在入宮的第一日便深受了家裡人的教誨,教給她攀附在了貴妃身側。

後宮之中同何人交好,一貫是門學問。那些久經朝堂的老狐狸們對這裡麵的事一向看得清。

宜嬪看見薛慕嫻似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也不避諱地提起了她今早聽說的閒言碎語:“娘娘可聽說了昨兒個晚上的事?”

薛慕嫻垂著睫毛輕輕抿了口茶,不置可否。許久才淡淡開口道:“嗯,本宮略有耳聞。”

宜嬪自顧自地笑了笑,“嘖,德坤宮弄得那樣大的陣仗,咱們想不知道都難。娘娘可彆怪嬪妾樂意打聽事,您說她能是多嚴重的病症至於連夜請禦醫?聽說今兒早上人就好好的了,我看分明就是沒什麼事,故意裝病呢吧。”

薛慕嫻將描著寶藍花鳥的茶杯隨意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裝不裝病的,咱們也不懂藥理,反正有禦醫給她瞧著。”

宜嬪笑了笑,討好了起來,“要我說啊,她這番也是白折騰,您看她這又請禦醫又請皇上的,鬨了一晚上,皇上該走不還是走了嗎?說到底聖上待她也就那麼回事,走走過場罷了。從前失憶前就不受人待見,這病病殃殃起來還能轉了圜不成?從這次皇上將協理六宮之權交給您咱們就能看出來,皇上還是器重您的。這往後後宮裡還得是娘娘您做主。”

薛慕嫻知道她慣會說這樣的話奉承她,這樣的話她不知聽多少人說了多少遍了。纖細的胳膊微撐在一旁的軟墊上,聲音帶了幾分慵懶:“妹妹說笑了,本宮也隻是協理,到底不是中宮,那拿著皇後鳳印的人才是真正的六宮之主。”

劉嘉宜擺了擺手,“此番要不是她忽然落了水,皇上廢後的聖旨隻怕現在早已曉諭六宮了,說起來也真是巧,早不去千荷池晚不去千荷池,偏偏那個時候去,真是便宜她了。”

薛慕嫻眸中帶了幾分冷意,她還記得那樣一個暴雨天,手底下的宮人回來稟報,說皇上已經開始寫聖旨了。她明明隻差一步了。

“是皇後福大命大。”字麵上聽不出什麼錯漏的話,從她平緩陰沉的語調中說出,便添了幾分嘲諷的意思。周圍的宮人皆垂著頭,隻可惜宜嬪是個性子直沒什麼心思的,聽不出她語氣間的變化。

她頭也不抬地便接話道:“若真是福大命大便也罷了,隻怕是皇後自己往池子裡麵跳呢。她這一跳倒好,直接保住了後位。”

宜嬪這話說得極為直白,連一旁站著的碧心都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唇。好在這芙湘宮的宮人沒一個敢往外麵傳閒言碎語的,這說皇後自戕的話,整個宮裡也就宜嬪敢這樣不避諱地說出來。

外麵的天陰沉著,淡淡的熏香縈繞在雕梁之間,連殿內都添了些許雨後的冷意。

薛慕嫻輕蹙了一雙細眉,隱隱也帶了幾分思索,“妹妹這話怎講?”

宜嬪輕歎了口氣,“娘娘您性子好,不愛多想。可嬪妾最近細細回想著近來發生的事,總覺得這一切也太過巧合了吧?她怎的就偏偏那個時候掉進水裡了?”

宜嬪高佻偏瘦,連帶著臉型也是尖長的,說起這事來連帶著手也跟著錘在了腿上,一副帶著怨氣的樣子。

薛慕嫻斂了眸子輕笑一聲,“嬪妃自戕可是重罪,不但是她自己的事,來帶著她家裡也得跟著受牽連,她有那個膽子?”

“娘娘,她就算不跳,照那個形勢下去家裡也保不住了,到時候她幽禁冷宮一生,外頭跟著抄家,她還不如直接跳進去,興許還能暫緩了皇上的打算,您沒聽德坤宮的人說嗎,那天就是皇後特意隻待了從前陪嫁的丫頭出去,根本沒帶旁人,臨到事發前還專門將她丫頭支走了。”

關於溫映寒出門隻待了近身宮女一人這件事,薛慕嫻也是略有所耳聞的,原想著以她清清冷冷目中無人的性子,低調點出去是怕彆人看了她的笑話,可這麼一想,這劉嘉宜說得還有理。

宜嬪一看薛慕嫻也在深思了,越發覺得自己分析得在理,又跟了一句:“娘娘再往細想想,這千荷池地處那麼偏遠,這個季節根本沒人往那邊去,一切甚至很可能她就是一早設計好的,安排了侍衛在旁邊等著,隻等她一跳下去便救了她上來,就為這做個樣子而已。說不定連失憶都是裝的,她根本就是想博取皇上的同情!”

薛慕嫻眼睛一眯,隨即想起了些細枝末節的事,要說她這番失憶後的行為確實反常。她當真是被她那副身居宮中,病病殃殃的樣子給蒙蔽了,還以為她跟從前一樣成不了什麼氣候。現在想來,她是不是因著家裡出事而生出些什麼彆的心思也未可知。

事情有定論之前,還是不要打草驚蛇了為好。前朝那些事可萬不能功虧一簣了。

“妹妹這話可彆再往外說了。”

“無事的娘娘,她個快要被廢了的皇後,自顧自都來不及呢。還能管到嬪妾這裡來?”

薛慕嫻隻覺這人蠢頓,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人用著方便,“跟本宮說了不打緊,但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跑到皇上和太後那裡說了妹妹些什麼可就不好了。本宮聽聽也就過了,那位到底還是中宮呢。”

劉嘉宜一聽頓時拿帕子輕掩了嘴唇一陣心悸,原是她嘴快了,竟沒想到這一層呢。她滿心感激,忙站起來福了福身,“多謝娘娘提點。嬪妾定謹記於心!”

薛慕嫻淡淡地勾了勾唇,抬手讓她坐了回去。細長的眼睛輕斂,捧過碧心重新沏好的茶打開杯蓋輕輕吹了吹。她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

“碧心,去將本宮櫃子裡那個錦盒拿出來。”

碧心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自家娘娘的意思,“是,奴婢這就去。”

劉嘉宜不明所以望著倚在貴妃榻上的薛慕嫻輕笑,“娘娘這是又得了什麼稀奇玩意兒?”

正說著,碧心便拿著東西回來了,薛慕嫻接過錦盒,當著宜嬪的麵將盒子打開,“前兩日新得了一塊美玉,看著形狀大小皆合適便命人製成了宮絛,妹妹看著可還喜歡?”

那豆綠色的宮絛看起來精致漂亮,宜嬪眨了眨眼睛,“娘娘宮裡的東西果真和外頭的不一樣。”

薛慕嫻微微笑了笑,“妹妹喜歡,這條宮絛便贈與你了。”

宜嬪頓時欣喜,“多謝娘娘!”

兩人又說了會子話,宜嬪便告退了。

碧心望著她的背影,低頭朝薛慕嫻福了福身,低著聲音道:“這宜嬪當真是愚不可及。”

薛慕嫻輕抿了一口泛著熱氣的茶水,“用著順手就好。”

過兩日就是十五了,她倒要看看那皇後的失憶之症究竟是真的還是裝的。

……

這陣子溫差大,白日暖,早晚涼。

午後的斜陽終是沒能透過厚厚的雲層照射在地麵上,院子裡的梧桐樹枝帶著點雨後仍未散去的潮意,在無風的日子裡直凜凜地挺立著,不見一點樹影晃動的飄搖。

雲窗前的女子身著一身繡著白芙蓉滾邊掐絲纏枝的淺碧色宮裝,玲瓏有致,孑然而立。一雙琥珀色的桃花眸裡掩著些讓人看不透的神情,細細聆聽著身後的宮女地稟報。

明夏緩緩開口道:“娘娘,如今宮中刨去最末位的才人和采女,一共有九位宮嬪。分彆是貴妃薛氏,淑妃柳氏,還有三個嬪位的娘娘,四個婕妤。因著並沒有正式大選,所以各個位分的人數並不齊。”

“薛氏……”溫映寒聽說過薛家,也算是朝中的老臣文臣中的股肱,從前就頗具勢力,如今又將家中的嫡女送進了宮來,足可見薛家的野心。

明夏抿了抿唇,手裡拿了個剛剛找出來的冊子,“娘娘,具體的事都在這記檔的冊子裡,曆來這冊子娘娘宮裡有一份,內務府裡也會存著一份。各宮詳細的家勢都在裡麵有記載。”

溫映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緩緩走到明夏身前將她手中的冊子接過,垂眸翻了翻,“嗯,我稍後會細細過目。”

明夏福了福身子,“娘娘,還有一事。過幾日便是十五了,合該是宮嬪們到您這裡請安的日子,從前您大多免了,這次可還要一並算了?”

覲見的日子將至,不問上一句,明夏也不敢擅自按照往常的慣例做主。

溫映寒朱唇輕抿,纖長微彎的睫毛輕輕掩了掩,“見吧。”

直覺告訴她,如今所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一切,同她身處的這個偌大後宮脫不了乾係。與其等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找上來,倒不如她主動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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