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怎麼了?
裴逸一頭撞進機場清潔工雜物間,幾乎是吼著質問……
身後突然有人擒住他的胳膊肘。
裴逸“啪”得就甩脫鉗製,轉身凶狠地直襲咽喉。三根手指捏住對方喉骨,帶著盛怒!
“是我。”身後人被捏得啞嗓,一動不動,注視他。
是章紹池。
章總幾乎寸步不離就在他後麵,在人叢中隱蔽,竟然沒有跟丟。
裴逸怔忡著放下手,順手幫某人揉了兩下脖子,都掐出紅指印了。
章總反而挺鎮定冷靜,即便泰山崩於前都能波瀾不驚,誰追你啊,能有多大事?
裴逸被男人那樣的視線罩住,沸騰的腦漿冷卻下來。沙漠的熱風在耳畔呢喃,血色濃重,眼前一片白色迷霧,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影揮之不去。
“我、我聽明白了。但是,這不可能啊,我更不明白了。”範高也很錯亂,“陳處就跟那幫人在吵架,說,血樣結果肯定是你們弄錯啦,怎麼查到我們裴組長……”
裴逸臉上紋絲不動,眼底的細紋卻在那個瞬間凝固。牆上的時鐘,在屬於他的空間裡,一定是靜止了,讓他墜入失重的深淵。而深淵裡突然躍出一雙大手,悍然就要拖他下去。
猛然的,另一雙大手把他從深不可測的黑暗深淵又拖了回來。他的臉衝破一層滾燙的霧水,一步重回人間。裴逸麵孔發怔,耳朵裡就是一串嗡嗡的電流聲,很不真實……
章紹池一掌按著他呢,溫熱寬厚的手就按在他肩膀上:有多大個事,告訴我。
“他們現在要扣押我?”裴逸問關鍵的,“來了多少人?”
“好,我明白了。”
“葵花,你回去吧。不用管我,彆鬨事就乖乖跟他們回去,先停職放個假。”裴逸輕聲囑咐。
……
陳煥在加密頻道裡質問總部特派員:“胡鬨!誰準許你們偷查裴組長的生物樣本?說好的查江瀚,你查我們的人乾什麼?”
總部特派調查員也惱火地反問:“是你們胡鬨,隱瞞如此重要的事實拖延不說,導致囚犯逃走的就是你們MCIA6!北非A組裴組長到底跟江瀚什麼關係你們一直知情不報?”
而裴之迅先生捂住臉非常難過,在電話裡喃喃地拒絕對方要求:“我不能,我不能騙兒子回來。我相信江,我也認識他三十年了你們現在說他叛變?我絕不相信。”
……
人在經曆關乎至親至愛或者人生意義的重大變故,頭腦思維的反應是會滯後的,遠遠落後於肉/體和神經下意識的顫栗。裴逸那時候腦子轉得很慢,感到遲鈍、迷茫,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
這似乎是同時關乎他至親至愛、以及人生意義的事?
他本能就是要逃避,不會輕易接受,千方百計想要弄清楚實情。
章紹池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他聽不到範高單敲組長大人的密談,短短幾句話就讓裴逸全然變色,墮入深淵!
但章總的反應可不遲鈍:“他們要帶你回去?出了誤會吧,回去跟上司解釋清楚嗎?”
有什麼不能解釋的?這些事業單位的領導,一貫就愛打官腔,怕出錯,還特彆擅長找下屬的麻煩,在大後方坐著閒喝茶看報紙還忒麼整天挑一線行動隊員的毛病,對吧?出了問題就開始找背鍋俠,對吧?
回去跟他們罵一頓,把這些年的功勞簿甩他們臉上不就解決了麼。
裴逸咬著下唇。
他搖頭。
搖頭。
不,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不回去就走,猶豫什麼?”章紹池眼神像利劍出鞘,“把那個冷什麼的通緝犯從紅海抓回來,重新抓獲歸案,揍到那個混蛋全部交待,到時還需要調查你嗎?”
裴逸那時仰臉看章紹池,若有所悟,怪不得自己這些年,就喜歡了這一個男人。
眼神交彙驚心動魄,就把什麼都說了,不必贅述多言。
“大花阿澤小範,你們都回去,不要再跟著我。”裴逸利落地掐斷頻道聯絡之前,還是動情地叮囑了一句,“寶貝們,都保重。”
通訊設備全部關閉,這一刻讓自己在電子地圖上徹底消失,誰也找不到他了。
而章紹池攬住他的肩,沒再遲疑猶豫,挾裹著人,轉身投入茫茫人海。
背對著他站在男洗手間門口的飲水機前的那個人是嗎?拎著掃帚從素食漢堡快餐廳櫃台裡出來的那個人是嗎?……眼前好像突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裴逸拖著他男人在人叢中風馳電掣。兩人一前一後,互相掩護,逃開所有狡詐的可疑的視線……
與此同時,黑衣墨鏡的許多身影,四散開去,在摩肩接踵的旅客人群中搜索……
總部人員首次駕臨這塊寶地,就被大包小包鋪天蓋地還滿地坐臥的場麵嚇到。美味可口的黃綠咖喱香氣彌漫在空中,沾在衣服上、頭發上無處不在,神魂顛倒,迅速迷失了方向。這些人在很大的機場裡,徒勞無功地來回奔波。
……
半小時之後,一趟飛往海灣某國的航班上。
身著體麵製服的“空少”穿過機艙走廊,給商務艙某位大佬遞上奶茶,再拎著垃圾袋走了一圈,服務嫻熟,一切如常。
空少特意小聲關照:“沒給你加糖的。”
旅客從報紙後麵探出視線,也關照著空少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衝動之下的冒險抉擇,難說是對是錯。
裴組長從免稅店櫃台摸走了一瓶深色號粉底,還有加長卷翹睫毛膏,幫他倆變了臉,一下子就變成眼眶深凹、睫毛加長並且擁有死海陽光膚色的人種。
他家章總甚至一時衝動說要“替換”掉這架飛機的機長或者副駕駛,裴逸死命攔住不準,這才替換了商務艙一位出差的工程師。那位工程師這會兒應該還在機場洗手間的隔間內,適量的吸入性麻醉劑,足夠打兩小時瞌睡了。
章紹池說,寶貝,你真小瞧我了,老子能把這架飛機平平安安開過去你信不信?
裴逸說,彆逞能吹牛皮,你胃口太大了。平時被窩裡打個飛機就夠了,你還想開飛機?
章總留意著走進洗手間的空少,好像好久都沒再出來。過去好幾撥客人敲洗手間的那扇門,都沒敲開。
他終於起身離席,站在那扇薄薄的門板前,用暗號叩開門。
他把年輕的愛人摟進懷裡,抱緊了安慰,小聲拍撫,“寶貝,不怕,沒多大事……”
狹窄幽閉的機艙洗手間內,裴逸蹲在馬桶蓋上,嘴裡咬了一大卷紙巾,很痛苦地抱住頭冥思苦想,想現在,過去,許多年間,有可能的蛛絲馬跡,沒想明白呢。
裴逸也抓住章總的手,最終把臉貼在男人手背上,貼了好久。
範小花應當是沒能逃脫總部特派員的搜索,被拎出來暫時扣了。
範高當時在機場,就是將偶然竊聽到的炸裂消息傳遞給組長大人:MCIA技術人員對威尼斯案的化驗結果證實,歎息橋的那麵牆上,不明身份人士的殘留血跡,屬於羅馬司行動處處長江瀚。
再根據冷梟留下的證物痕跡,江瀚涉嫌協助通緝犯越獄逃跑。此外在古堡酒店以及卡塞塔王宮,還有這人暗中竊聽留下的秘密電台、通訊裝置。
內部震驚,下手調查和拘捕,這才發現,江瀚神不知鬼不覺地不見蹤影,這人也離境逃掉了。
而江瀚的血樣DNA,被證實與特情六處的北非A組裴組長是直係血親關係。更直白些,按年齡估算,倆人九成九就是父子之嫌。
這就是陳煥隔空和對方爭辯的內容,憑什麼隨便調查、懷疑我們的人?誰允許你們查啦?
羅馬司的頭目此時也氣急敗壞,你們六處的不守規矩還不講義氣,竟然往我們這邊派遣臥底!安插了間諜!安插了二十年,當我們是傻瓜呢,這他娘的就是欺負人,讓總部給評評理是誰不厚道?
六處當然不能低頭認栽,隻能死扛不承認江瀚是臥底,我們係統裡就沒這號人。雙方bh bh爭執不休,這中間內耗掉不少時間精力。
“我們非常信任裴組長,但事到如今,假若還想絆住厲寒江,讓這人回來,我們唯一牽製他的牌,就是小裴。隻能讓裴組長留在燕城,不能放他出境,出去恐怕就回不來了呀……” 連南鈺在中間和稀泥,提出折中辦法。
然而事到臨頭,裴組長也注定、一定會選擇另一種方式,選擇一條更艱難的路。
他與生俱來的倔強,骨子裡的矛盾和銳性,以及這些年飄零浪跡走過的路,早已融入血脈,是屬於他的離經叛道。這些就注定了,裴逸一定不會坐以待斃束手就擒。他就不會乖乖地聽話回去。
他一定會孤身離開,瘋狂地去追尋源頭。
唯一意料之外,就是身邊陪伴他的人。他此時不再單身,不是無牽無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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