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在從墓園到上京六中的路上, 一路飛馳的岑溪遇上了第三個紅燈。

在等待紅燈過去的時間裡, 他側頭看向一旁始終沒有亮起的手機, 看了很久。

初春的冷雨劈裡啪啦地砸在擋風玻璃上, 接二連三地暈開,勢頭越來越大。

從墓園一直追到市區的黑雲越來越近,越來越低,暴雨將至, 而懸在半空的紅綠燈依然亮著紅燈, 刺目的紅色, 仿佛永遠也不會褪去。

整潔的車中落針可聞,安靜得仿佛墳墓。

岑溪忽然呼出一口長氣。

他伸手扯鬆了脖子前的領帶, 雙手握住方向盤,腳下油門一踩, 猛地從排成長龍的車隊裡斜衝了出去。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純黑色的布加迪威龍衝過紅燈和十字路口, 疾馳在寬闊的大馬路上。

紅燈之後, 前路暢通無阻。

他把刺耳的喇叭聲和冷冰冰的春雨扔在身後,麵無表情地將油門踩到最大。

十三分鐘後, 岑溪在路邊下車, 快步朝不遠處的六中校門走去。

校門前空無一人,鐵門也已經拉了一半, 遠處露出一個塔尖的塔樓顯示著時間已經臨近八點半。

沒有在校門前見到她,在岑溪的意料之中。

雨中有悠揚動人的鋼琴聲,在岑溪的意料之外。

他本應該轉身離開, 卻在不知名的衝動下逐漸走近六中校門。

他離校門越近,也就離琴聲越近。

岑溪踏進寬闊的六中校門,一個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他的眼簾。

在她身邊,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顏色。

漫天冷雨中,少女身穿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衫,背脊筆直地坐在一架白色的舊鋼琴彈奏。

她渾身濕透,內衣的影子隱隱約約從白襯衫中透出,原本該為她防風保暖的校服外套搭在琴蓋上,保護著琴弦們不受冷酷的風雨所侵。

除了充斥整個世界的雨聲和琴聲,他仿佛還聽見了她心中的聲音。

是和她的琴聲一樣,掩藏在冰冷下的溫柔聲音。

那扇被他緊緊閉起的心門,在溫柔的琴聲下微微震動。

岑溪不知不覺停下腳步,他怔怔地看著冷雨中彈奏的少女,落下的步伐踩碎了腳下水泊的平靜,也打破了自己心中的平靜。

岑念彈奏著她母親最愛的奏鳴曲,從一開始的生疏忐忑變得越來越熟練流暢。

這些音符像是刻在了她的靈魂裡一樣,即使換了個身體,她也能毫無障礙地重新掌控它們。

在她沉浸於自己的世界時,有什麼東西忽然落到了她的肩上。

岑念下意識抬起頭,發現搭在身上的是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一個身影緊隨其後,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岑溪解下手腕的腕表,哢嗒一聲,輕輕放於鋼琴上。

雨滴很快浸濕了這塊價值不菲的名表。

他瘦削的十指落到黑白琴鍵,下一秒,彈出了和她相同的音符。

岑溪彈得又快又專注,熟練的動作顯然不是一個初學者。他會鋼琴,而這一點,無論是日常接觸還是原著中,他都沒有暴露過。

岑念的十指在空中頓了頓,接著彈起了《f小調幻想曲》。

這是舒伯特最負盛名的四手聯彈作品。

岑念一方麵是想測試他的水平,一方麵,她不得不承認,她心中還帶了些偏不讓他如意的氣惱。

岑溪的音符隻是停了片刻,跟著就接上了岑念的節奏。

四手聯彈,世界靜得仿佛隻剩下彼此和彼此的琴聲,舊鋼琴頂蓋下的擊弦機和夜空下的冷雨一同飛舞。

昏黃的燈光照亮他們沉靜的世界。

冷雨激發了岑溪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熱烈的柑橘和紅胡椒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鳶尾的冷感,如同一道照進恬靜花園裡的月光,在樹影婆娑,滿地輝映中包裹了她。

岑念不由自主朝身邊人看去。

岑溪彈著琴,麵無波瀾。

雨水從他纖長的睫毛上滴落,他眼中落寞的神采,也像一道孤獨又寂寥的月光。

一曲奏畢,兩人都沒有立即說話。

雨還在下,可是誰都沒有在意。

“你怎麼沒給我打電話?”岑溪笑著開口。

“我從不勉強。”岑念說。

“對不起。”他輕聲說話的時候,天上的星光好似都彙聚到了他的眼中,“……我去了墓園,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星光照耀著她。

他看著岑念,再一次道歉。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岑念原本“再也不相信他”的決心在這個理由下動搖。

她猶豫著,半晌後說:“來了就算了……”她頓了頓,說:“我沒想到你還會來。”

岑溪答得很快:“我也沒想到你還會等我。”

也許是錯覺,岑念覺得他此刻的微笑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實。

“……以前沒有人等過我。”

他笑著說。

一個半小時後,岑念從試衣間裡走出,站到了光鮮明亮的白熾燈下。

少女膚白如雪,烏發如墨,一雙杏仁般的清澈眼眸定定望著幾步遠的年輕男人。

“小姐皮膚太好了,長得又這麼美,穿哪件都這麼好看!”畫著精致妝容的櫃員不遺餘力地誇獎著岑念今晚試的第三套衣裝。

岑念的頭上飄著不熟悉的香氛氣味,身上穿的也是沒有清洗就直接上身的衣服,她不太習慣地抓著裙角,等著岑溪對身上的衣服發表意見。

如果這件依然不能讓他滿意,那她就不試了。

林家的生日宴也不參加了。

麻煩。

岑溪看著她的身影,露出微笑:“三套都包起來。”

櫃員積極地動了起來。

“前兩套不是不好看嗎?”岑念問。

“我什麼時候說不好看了?”他笑著說:“所有衣服在你身上都好看。”

在他身後的櫃員誤會了他們的關係,對著她露出了豔羨的目光。

岑念想解釋,又覺得和她沒有解釋的必要,她移開目光,裝作沒有見到對方意味深長的神色。

岑念坐車離開上京春天百貨時,布加迪威龍的後座上堆滿了紙袋,參加周日生日宴的小禮服,日常外出的常服,全套護膚產品——儘管岑念提出她隻需要一件小禮服,岑溪還是固執地為她買下了其他東西。

他每次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她接受他的饋贈。

“你是陪我參加生日宴,當然該由我提供服裝和其他所需——難道你不願陪我出席晚宴嗎?”

他玩笑的一句問句,把她的推拒堵在口中。

其實仔細想來,一句“不願”就可以回堵回去,岑念卻不知為何總是詞窮。

岑溪的車在寶格麗酒店的地下車庫停穩,兩人走進電梯後,岑溪按下了48樓的按鈕。

電梯在靜謐的氣氛中緩緩上升。

升至四樓的時候,玻璃電梯脫離了地麵建築的遮擋,明暗交際的瞬間,玻璃上映出一高一低兩個身影,纖瘦的身影正麵對著電梯門,高挑的身影側身而立,高挺的鼻尖剪影向著一旁的纖瘦身影。

下一瞬間,對麵大樓的彩燈湮沒了玻璃上的人影。

十幾秒後,電梯抵達目的地,岑溪伸手擋住電梯門,如同對待公主一般,紳士地等著她先走出電梯。

岑念走出電梯,最先注意到的是門口櫃台上一束一束的鮮花,一對年輕男女站在櫃台前剛剛完成賬單結算,穿著紅裙子的年輕女人笑著從櫃台工作人員的手裡接過一束還沾著水珠的紅。

候在門口的金發領班第一時間走了過來,他有著典型意大利男人的深邃長相,穿著莊重的黑色燕尾服。

“請問兩位有預約嗎?”他說著一口流利中文,一臉彬彬有禮的微笑。

岑溪報上姓名後,領班露出抱歉的微笑:“您已超過了預約時間,原先預定的位置已經有了客人,其他的觀景區位置可以嗎?”

岑溪點了點頭。

“請隨我來。”

在金發領班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一處小高台,從這裡眺望出去能看見夜色下折射著粼粼波光的蜿蜒河流,也不失為一處上佳的觀景位。

領班帶兩人入座後離開,轉而由一名黑發黑眼的女招待為他們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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