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大清早,小護士打了個哈欠,眼睛掃過大廳裡的鐘,七點半了,離下班很近了。
戴著口罩穿著運動服的女人走過來的時候,小護士沒留意,就聽見有人壓低聲音跟自己說:
“您好護士,我想問一下,醫院裡麵能買麝香和紅花麼?”
麝香?紅花?
麝香正骨膏?
紅花油?
小護士抬起頭,愣了一下說:“怎麼又是你?”
“咳,那個,還得麻煩您,我是想問一下,麝香和紅花,就是打胎用的那種,您知道吧?”
小護士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看著這個看起來又很認真的女人,靠近一點,也壓低了聲音說:
“你這看宮鬥劇上頭的毛病,還沒好呀?”
褚年:……
一擼袖子,小護士直起身單手叉腰,大聲說:
“且不說麝香紅花能夠流產的說法並沒有任何科學案例的佐證,就算裡麵的活血成分真的讓人流產,不提劑量談效果,通通都是耍流氓!你是要來終止妊娠嗎?理論上懷孕滿七周之前,胎囊直徑大小在一定範圍內就可以口服藥物終止妊娠,超過七周可以通過手術終止妊娠,具體可以通過檢查讓醫生確定,不用麝香也不用紅花,你懂了嗎?”
褚年懂了,他點點頭,說:
“那,藥物,安全嗎?”
小護士端著一張臉說:“隻要你沒有禁忌症,確定是宮內孕,基本就是安全的,在醫生的指導下口服藥物,一般是要連續服藥幾天,然後胎囊就會排出體外。不過……也有可能,後期檢查發現還需要清宮……”
“清宮?”
這又是一個褚年覺得有些熟悉卻不知道哪裡聽過的詞。
大概不是宮鬥給他的熟悉感。
“就是把你子宮裡的殘留物吸出來……”
刹那間,褚年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所以說,也彆把流產當容易的事情,平時少看宮鬥劇,多看看醫學科普,讓你老公該戴套戴套,要真是不想要孩子就說服你老公結紮,微創風險小,知道嗎?你會掛號嗎?用不用我幫你?”
看見女人的臉隔著口罩都能透出的蒼白,小護士說話的語氣也軟了下來。
褚年還懵著呢。
吸出來……吸出來……
顫著手摸到自己的肚子,他聽見了自己後牙槽打架的聲音,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啊,就是……就是這麼個結果麼?
小小的一個泡泡,從“媽媽”的身體裡流出來,然後,剩下的被、被……
“我、我明天再來。”
“唉?”小護士看著那個女人逃走的身影,好一會兒,慢悠悠地歎息了一聲。
雙手抱著肚子,褚年走在人行道上,滿腦子都是各種可怕的臆想,要不是路邊指揮交通的大爺拉了他一把,他差點衝到車行道上。
“我不是害怕,我也不是舍不得……”他對自己說,“我就是……我就是……”
抬起頭,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家很有名的餐廳,人均很高,評價很好,他從前也不過是隨著部門經理招待貴客的時候去吃過兩次。
“我的孩子,就算、就算要走了,也得吃頓好的再走,總不能最後一頓飯,就是一碗被吐了的麵吧?”
Ta來了這世上幾十天,沒吃過什麼好的,也沒見過什麼好的,怎麼就得這麼走了呢?
到了這個時候,褚年才驚覺自己這段時間是多麼虧欠餘笑的這個身體,又是多麼虧欠他們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
時間才早上八點半,褚年打電話又請了一天的假,他慢慢走回了家,一路上無論過馬路還是上樓梯,他都會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細嚼慢咽地吃了個蘋果,洗了個熱水澡,褚年努力吹乾頭發,認真研究了一下傅錦顏送的那些化妝品,他抹了一點麵霜在臉上,從衣櫃裡找出了一件淺米色的T恤,又穿了一條牛仔褲,最後穿上運動鞋,中間吐掉了自己之前吃的蘋果。
十一點,褚年出門往自己之前看見的高檔餐廳走去。
“孩子,這家店,你媽都沒吃過。”
摸摸肚子說出這句話,褚年覺得大概是自己吐出來的胃酸已經衝到了胸膛裡。
他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那就,什麼滋味兒都彆品了吧。
“澳洲龍蝦、金槍魚刺身、頂級和牛……這個鮑魚撈飯我也要。”在餐廳裡一個相對靠近洗手間的位置,孤身一人的褚年連著點了七八樣很貴的菜肴,服務生兩次提醒他菜品已經足夠,他也毫不在意。
點完餐之後,他說要一個大一點的塑料袋。
服務生詫異:“女士,如果您需要打包服務,我們可以為您打包好。”
褚年擺了擺手:“我自己打包,你們彆管我就行。”
吃完再吐,吐完再吃,褚年一頓飯折騰了三個小時,把自己折騰得難受,也把服務生折騰得不輕,那個塑料袋用上了一次,其餘四次都是褚年自己衝進了衛生間裡。
最後離開餐廳的時候,他摸著自己的小腹說:“要是和你媽換不回來,我未來十年都不來這裡了。”
說完,他自己笑了。
下午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這些天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點溫暖,從身上,也從掌心那裡。
從電梯出來,褚年看著站在房門口的高瘦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餘笑一隻手握著行李箱的把手,另一隻手揣在褲兜裡,轉頭看向他。
“赭陽東林那邊的改造項目,總公司成立了專項小組,我要去京城工作大概半個月,回來收拾一下東西。”
褚年眼睛瞪大了,說:“是、是那個文化產業園的項目嗎?”
“是,也不是,我去赭陽之後在文化產業園的基礎上做了一些改動,現在東林那塊地有三分之一作為文化產業園開發,另外三分之二我們想爭取並入赭陽的民生改建計劃,企業設計、政府引導,看看能不能在合作上有什麼新的突破。”
幾天沒見,褚年都有些認不出“自己”了,黑了,也更瘦削了點,姿態挺拔,是他,又不是他。
“你做的麼?”
“對,我說過了,現在這個項目是我的。”
也許是事業上獲得了突破,也許是這段時間的曆練讓餘笑更自信了,她回答褚年的問題時,有了一種不容辯駁的力量。
手摸著肚子,褚年莫名有些心虛,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