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外麵有人了?”
聽見平靜無波的男聲在帶著陳舊氣息的房間裡響起,餘笑都詫異於自己的冷靜。
哪怕已經結婚三年, 她與褚年父親的接觸也屈指可數。
不同於按時打卡經常查賬的褚年媽媽, 他像個沉沉的影子, 融在這個家庭的背景裡, 是罕有聲息的, 但是他又不是可有可無的,褚年媽媽像個喉舌,每每拿他的話當聖旨綸音,褚年每次回家也必提“我爸”。
餘笑因此而尊敬他, 自她結婚後, 她也學著如褚年一般去順著他,凡是他喜歡的,也會儘量滿足。
哪怕今天,哪怕她已經知道褚年出軌的今天,哪怕她已經不把褚年媽媽放在眼裡的今天,她還帶了禮物。
來看望這麼一個人。
嗬。
就像是被一根棍子從後腦敲砸了下來一樣, 餘笑頭都要炸了似的疼。
“知子莫若父,你那點心思你上次回來我就看出來了,按說你現在吧……確實,你現在這樣, 你媳婦兒配不上你了, 不過她既然懷孕了, 你就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褚年爸爸的話裡和以前一樣透著不容拒絕。
餘笑慢慢抬起頭, 看著這個頭發白了一半的中年男人,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卻又是從來沒有的分明。
她聽見自己問:“那孩子生下來之後呢?”
“生下來之後?養著唄,實在不行你就送回來讓你媽看著,你就按時打錢回來就行。”
嗬嗬,隻要有錢,有孫子,其餘的都無所謂是麼?
餘笑似乎看見“自己”勾了勾嘴唇,是冷冷的笑,其實她站在原地根本一動沒動,像是一截被天雷劈過的木頭,好像一動就會支離破碎。
“我外麵有人,我媽知道麼?”
“告訴她乾什麼?女人事兒多,她要是在你媳婦麵前說漏嘴了怎麼辦?你怎麼今天這麼多話?這些事兒你不用管,好好工作掙錢。”微微駝背的男人又轉身從老木鬥櫥裡翻出了一摞東西。
“前一陣你前麵錢叔叔的兒子給我介紹了這個,一年投十二萬的保險,投三年,三年後最少返五十萬,還包了以後的大病和體檢,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媽一人買一份,一會兒吃完飯你和我一起去一趟,把錢交了。”
一份一年十二萬,兩份二十四萬,褚年的父親理直氣壯得很。
餘笑沒說話,正好也不需要她說話。
該吩咐的都吩咐完了,褚年的爸爸慢悠悠地說:
“走吧,出去吃飯。”
餘笑找到了自己的腿,慢慢邁出了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邁在雲彩上,水汽凝結在她的腳下,又在她抬起腳的時候無聲碎去。
客廳裡的氣氛一直不太好,褚年的媽媽喉嚨裡有醋,舌尖上有刺,累極了的褚年光是撐著不睡就已經用光了所有的氣力,連回嘴都懶了。
糖醋排骨褚年媽媽沒做,外麵買回來的鹵肘子燴了燴就是最硬的菜,她兒子喜歡的蝦仁蒸蛋是少不了的,此外就是些重油炒的青菜,這些菜不止油重,鹽還放得多——回了婆家,要是餘笑自己不動手,她就得吃這些。
可笑的是做這樣飯的人天天說彆人照顧不好她的兒子,就像明知道自己兒子出軌卻習以為常的人,總是在餐桌上指點江山教著他們做人的道理。
惡心,從裡到外從頭到腳的惡心。
褚年最先發現了餘笑的臉色不對,看她站在桌邊不動,拉了一下她的衣擺。
“你怎麼了?”
餘笑不說話。
褚年的爸爸先開口了,和顏悅色地對“餘笑”說:
“餘笑,懷孕了你得懂事兒一點,好好照顧孩子,為母則強知道麼,以前就算了,以後不能再任性了。”
就在褚年還沒想好該怎麼回話的時候,餘笑抬起了頭盯著褚年的爸爸:
“你教訓誰呢?”
端坐上席的褚年爸爸臉沉了下來:
“褚年,有你這麼跟爸爸說話的嗎?”
“有啊,我就是啊,我不光會說呢!”
一隻手抓緊了木桌的邊角,餘笑猛地使力,一下子把整張桌子都掀翻了。
滾熱的肘子從湯碗裡被甩了出來,帶著醬汁往褚年爸爸的身上撲過去,帶著醬油湯的蝦仁蒸蛋整盤一起滑翔,正落在了褚年媽媽的腿上,最幸運的是褚年,他現在的身體夠瘦,兩條腿抽出來抱緊在椅子上,躲過了筷子碗碟和油汁裡泡著的蔫菜葉子。
就算這樣,他的鞋上還是沾了湯汁。
一片狼藉,伴著褚年父母的驚呼和叫罵。
“你以為你教出來的是什麼好東西嗎?我告訴你,你以後每個月隻能從我這拿到最低生活保障,有種你就去鬨,鬨到我丟了工作我就直接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一分錢都彆想拿到。”
餘笑看見了一旁的褚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想要孫子是吧,我告訴你,我今天來就是讓你們最後看一眼你們的那個孫子,他馬上就去做手術流產,我們馬上離婚,然後我去就結紮,結紮不夠就做切除手術,務必讓你們斷子絕孫。”
褚年的爸爸不顧身上的疼,站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兒子”:
“褚年,我看你今天是瘋了。”
“瘋了?哈……我從小到大最怕被人說是瘋了,其實瘋了才過得痛快啊!”
餘笑真的在笑,她自己知道。
“哦,我還得告訴,我喜歡男人,以後前麵我用不上了,永遠用不上了。”
褚年的眼光已經變成了驚恐,他看看餘笑,又看一眼自己的爸,猛地去扯餘笑: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餘笑轉頭看著他,目光裡是癲狂到極致的冷靜: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你知道你是在怎麼個垃圾堆裡生出來的下賤貨色麼?”
褚年也動了火:“你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