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息。
小巷裡死一般的寂靜。
那四個人的屍體已然不複存在,化作地麵和磚牆上殘存的血跡碎肉。
——雖然早知道這人肯定是個高手,然而她並未親眼見證對方的戰鬥。
現在看到這一幕,蘇璿幾乎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發現自己無法開口是因為受傷太重了。
右臂廢了,左臂被砍了幾刀,右腿骨折,左腳腳筋被割斷,四肢遍布著各種深深淺淺的傷口。
最重要的是,肋骨斷了幾根,可能有什麼插進了肺裡,每次呼吸都痛得要死。
以她的失血量和傷勢來說,差不多致命了。
然而異能者,或者說開發出自愈能力的異能者,一時半會是死不了的。
“我沒有力氣講話了。”
蘇璿張了張嘴,用微弱的氣聲說道,“如果你想嘲諷我,隨便你,畢竟你又救了我,還有,謝謝。”
“沒力氣就閉嘴。”
黑發青年走到她身邊,嗓音低沉,語氣有些不爽。
蘇璿也就沒再說話。
不是因為對方的命令,而是她真的很累還很難受。
她看著對方走近,高大的身形拖曳出長長的陰影,完全覆蓋了自己,然後蹲下伸出手。
冰冷修長的手指觸到沾滿血汙的發絲和皮膚,然後輕輕地碰了碰她的額頭。
蘇璿有一瞬間的惶惑。
就在一分鐘前,另一個人也做過類似的動作。
然而當時她心裡隻有不甘和憤怒,以及爆發最後的力量與對方同歸於儘的決心。
現在,她感到格外平靜。
就像身上逐漸好轉的傷口,以及緩慢消散的疼痛一樣。
蘇璿嘗試著抬手,想把被折斷的骨頭複位,手上卻使不出力氣。
旁邊的人一言不發地按住她的手腕,“彆動。”
“你的治愈怎麼這麼神奇?”
蘇璿有些納悶,“連骨頭都能——靠!疼!”
斷裂錯位的骨骼似乎複原了。
蘇璿:“?”
這總共花了多長時間?
五秒鐘?十秒鐘?
蘇璿已經能站起來了。
而且,其實她的傷愈時間很快,隻是因為肌肉酸痛渾身無力,才又耽擱了幾秒鐘。
蘇璿滿身都是血,頭發上,臉上,衣服上,全都是黏糊糊的血跡,然而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部消失了。
她甩了甩剛剛粉碎性骨折的右手,“你太強了吧。”
“?”
黑發青年抱著手臂站在旁邊,聞言瞥了她一眼,“你才知道?”
蘇璿:“……”
看在對方確實很強、又能隨時秒殺自己的份上,她決定先閉嘴。
這倒也不是她第一次受重傷。
通常這種情況,她都是就近找個地方睡覺,雖然事後大概率是在垃圾桶裡醒來,但那會兒基本上也就好了。
就算沒有完全愈合,也肯定是能再乾一架的狀態了。
不過,從進入夢城到現在,這肯定是最嚴重的一次傷了,她連爬的力氣都沒了。
蘇璿忍不住問道:“你到底開發了多少能力?”
從他們初次見麵到現在,這家夥展露過的能力也太多了。
而且那些能力之間似乎毫無聯係,看上去簡直什麼都會什麼都行。
他沒有立刻回答。
蘇璿頓時想歪了,“你不會也能複製吧?如果是這樣也挺不錯,這代表著以後我也會像你一樣——”
黑發青年看了她一眼,很冷酷地否定了問題。
“你想多了。”
靠。
蘇璿有些不服,正想再說幾句。
“我是說前一句,我不是複製能力。”
他似乎被她的表情娛樂到了,“至於後麵——我相信你會變得很強。”
“真的?”
蘇璿非常驚訝地看著他,“以你的標準來說的那種‘強’嗎?”
黑發青年微微彎起嘴角,“以我的標準。”
“你終於說句人話了!”
蘇璿越發感到不可置信。
“雖然我也相信我肯定能成為高手,但我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我還以為你會諷刺我,說我有毛病我在做夢之類的。”
“你確實有病。”
他很刻薄地說。
好吧。
嘲諷雖遲但到。
“我知道我一打四看起來很蠢,而且你肯定也早就知道他們跟著我。”
蘇璿萎靡地看著他,“主要是,我以為隻有一個人,誰想到他們四個都在——”
“但是打得不錯。”
黑發青年平靜地說道。
蘇璿愣了一下,隨即睜大眼睛。
居然又被誇了?
蘇璿屏聲靜氣,想要再聽到幾句肯定,可惜對方卻沒有下文了。
他也沒再說起剛才那場戰鬥。
既沒有問那些人是誰,也沒有問她和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
這些事好像都不重要。
他們並肩走在冷清寂靜的地下街區裡。
路邊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又有店鋪熄了燈,四周顯得更加暗淡了。
隻有雇傭兵協會門口依然稱得上熱鬨,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雖然比不上白天的人山人海,但遠遠也都能聽到吵嚷聲。
蘇璿又看到了熟悉的人。
韓豫站在門口,正在和副會長托馬斯交談,似乎正準備告辭了。
蘇璿站在十多米開外,一眼就認出了他。
異能者感官敏銳,然而附近人不少,韓豫又在和協會副會長說話,路過的人都會看他兩眼。
因此即使蘇璿多看了幾秒鐘,他也並未發覺異常。
“嘿。”
蘇璿轉身看向旁邊的人,“你認識雇傭兵協會的副會長吧,現在站在門口台階下麵那個人。”
後者微微點頭。
蘇璿:“副會長旁邊那個褐色頭發的男人——你認識嗎?”
“什麼東西。”
他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
那看來是不認識了。
蘇璿猶豫了一下,“你覺得他強嗎?”
“?”
他的眼神活像是看到有人將地攤上的白菜當成了天價翡翠。
“垃圾。”
蘇璿懂了。
或許對於自己來說,韓豫是個高手,然而對於真正的高手來說,大概就是街邊白菜。
畢竟他現在還是個年輕人,並非是未來的元帥版本。
而且即使是多年後,韓豫作為帝國元帥,還經常被皇帝罵成廢物,或者隨手揍成重傷呢。
她這麼想著,忽然覺得那個畫麵一定非常有趣。
蘇璿依稀記得其中還有個情節,是韓豫搞砸了一件事情,被上司打得臥床不起,瀕臨死亡,甚至需要女主給他換血治療。
暫且不提究竟是怎樣的重傷才能讓他的自愈失效,但蘇璿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做那種事。
所以,如果這件事還會發生的話,他就自求多福吧。
或者看看惡毒女配究竟有多喜歡他。
蘇璿吹了聲口哨,再次看向身邊的人,“你餓了嗎,我請你吃飯吧。”
雖然他們之前剛剛從飯店出來。
然而她剛打了一架,消耗巨大,現在確實又餓了。
還沒等聽到救命恩人的回複,蘇璿眼神一變,再次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人。
“韓豫!”
被點名的人應聲回頭,望見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孩,穿著一身精致的裙裝,在一眾保鏢的簇擁下,從遠處疾步走來。
韓豫愣了一下,“容茵?”
他們倆是顯然認識的。
蘇璿看到容茵的那一刻,幾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殺意。
容家兄妹的懸賞害她寢食不安,如今容茵竟然主動送上門來,如果能抓住機會解決掉他們,那就太舒服了。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容茵微笑著走近,“沒想到你也來了233號星。”
“嗯,來這裡有些事。”
韓豫向她點了點頭,態度算不上熱絡,甚至還有一點點冷淡,“你也要去協會嗎?你忙吧。”
“不急。”
容茵連忙說,並且看了一眼周圍來往的雇傭兵們,藏住眼裡的嫌棄和輕蔑。
“之前我和我哥收到了你飛船墜毀前的求救信號,我立刻趕去了那個荒星,艾恩七,隻是找了幾天都沒找到你。”
容茵很誠懇地說道,然後麵露關切,“現在,看到你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是嗎?”
韓豫似乎有些意外,“你們曾經去艾恩七找我?那真是麻煩你們了。”
容茵似乎看出他的疏離,卻並不在意,反而上前一步,“我看到你的飛船墜毀在三十區——”
她打開光腦,投影出幾張照片,從垃圾堆裡的飛船殘骸,再到內部艙室。
假如這是她親手所拍,那倒是也充分證明了她曾認真尋人。
韓豫似乎有些動容,不知道是真信了還是裝的,“謝謝。”
容茵微微一笑,“不用那麼客氣,你和我哥是同學,又是我的學長——”
韓豫沒聽完這些客套,隻是狀似隨口詢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去的荒星?”
容茵的笑容僵了一下。
其實他們兄妹早就收到了求救信號。
然而,無論是容蓄,還是她自己,都知道韓豫在被誰追殺——那是他們絕對惹不起、也不願惹的勢力。
收到信號後,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趕到,就是因為害怕碰到那些追殺者。
而且他們根本不能確定韓豫的死活。
萬一韓豫已經死了,他們去了既撈不到好處,又可能惹上麻煩——這豈不是賠大了?
於是容茵就在幾百光年外等待著,派人在艾恩軌道查看情況,確定那些人沒有繼續追殺他,才姍姍來遲。
否則怎麼會足足晚了五天。
“嗯——”
容茵打量著韓豫的神情,發現對方似乎也隻是隨口一問,並沒那麼在意答案。
她稍稍放鬆,但同時又有些不舒服,因為這意味著他對自己也沒那麼在意。
容茵:“收到你消息後,我立刻就去了,不過我最初離得有些遠,或許等我抵達的時候,荒星的時間已經過去幾天了。”
韓豫點了點頭,沒再細究,“容蓄來了嗎?”
容茵搖頭,“我哥還沒到,我這次來也是因為——”
“不用告訴我。”
韓豫淡淡地說道,“這是你們容家的事。”
容茵本來也沒想多說,畢竟那是家族裡的事,可是聽到對方說的話,她又難受了。
但她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反而笑盈盈地詢問道:“我詢問了荒星上的居民,還問了回收公司的人,才得知你被人救了。”
韓豫不置可否地看過來。
他有雙鐵灰色的眼睛,不笑的時候很容易顯得冷酷無情。
容茵心裡一突。
韓豫卻似乎想到了什麼事,很快收斂了那種神情,“這裡很危險。”
容茵微微一愣,“什麼?”
看在她去救他的份上,韓豫耐著性子說道:“這顆星球很快就會亂起來了,你最好不要一直留在這裡。”
容茵笑了笑,“我知道,我也是聽說有人在233號星發現了白龍晶礦脈——”
“噓。”
韓豫微微搖頭,“彆說這些。”
他們稍稍遠離了協會門口。
容茵已經意識到,他似乎因為自己前往荒星救人而對自己有些好感,乾脆就繼續扯著這個話題不放。
容茵:“我還從來沒去過荒星,我也才知道荒星居民生活那麼困難——”
她一邊說一邊掩去眼裡的嫌惡,露出一副憂傷的表情,“那裡的小孩子都吃不飽穿不暖,小小年紀就要出去工作,還是在危險的輻射地帶。”
韓豫也皺起了眉。
他下意識想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容茵也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說起來,救了你的人,也是當地人吧?”
“嗯。”
韓豫好像並沒有多想,“年齡不大,看著十五六歲的樣子——”
容茵下意識想起那張員工登記照。
“啊?”
她故作驚訝地問道:“那也隻是中學生的年紀啊?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我猜你肯定把她從荒星帶走了吧。”
韓豫搖了搖頭,“她走了。”
容茵輕輕吸了口氣,“怎麼會?她出事了嗎?”
“不,我也不知道,在我即將痊愈的時候,她就離開荒星了,事實上,她很可能在這顆星球。”
確實。
容茵心中冷笑。
暗網的人頭懸賞一直沒有被領走,倒是有幾個人聯係過他們,說是有目標的下落,問他們要不要。
然而那些人給出的情報都不同,有人說目標是個精神類能力者,有人說是雷電能力,而且他們都拿不出全臉的照片。
——那個荒星的賤民不過是個普通人!
他們兄妹倆看不起那種人,除了身份之外,也是自詡異能者和普通人有天壤之彆。
退一步說,就算那人真變成了異能者,區區幾個月時間,難道還能開發出什麼像樣的異能?!
真是可笑。
這些暗星殺手或雇傭兵,個個品性卑劣,想糊弄他們騙錢罷了!
因此那個懸賞至今沒有進展。
不過容茵覺得,那個賤民恐怕早就在夢城街道上橫屍慘死了。
這種地方吃人不吐骨頭,一個荒星出身隻會撿垃圾的人,憑什麼能活下去?
“為什麼?”
容茵有些疑惑地問:“她為什麼要來暗星?或許她去了彆的地方呢?”
韓豫沒有說話。
他早就在荒星的空港查找過記錄,心知救命恩人八成是來了暗星。
當然,也可能是從這裡轉航去彆的星球了。
不過她曾經說過她沒錢了,在暗星購買船票可是非常昂貴的,就算她賣掉自己的槍當路費,也不一定夠。
便宜的船票當然也有,隻是要麼去往彆的暗星,要麼去往荒星不毛之地,也沒什麼意義。
“真奇怪。”
容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韓豫:“什麼?”
“一個小孩救了你,又離開了荒星?”
容茵眼珠一轉。
“我覺得,無論她去了哪裡,肯定都有要緊的事,否則也不至於把你一個傷員丟在家裡。”
不知道有沒有聽出其中的指責意味,韓豫並未接話。
容茵繼續道:“而且,既然是她救了你,她應該見過你的飛船吧?她能看出你的飛船是被擊毀的嗎?”
韓豫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