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城區千裡之外的荒山中。
韓豫氣喘籲籲地靠在一棵枯樹邊,遙望著十餘米外空蕩的公路。
蕭瑟的冷風吹麵而來,拂過遍布傷口和膿瘡的手臂,激起一陣令人難受的戰栗。
褐發灰眼的青年低下頭,想要查看一下傷口,餘光裡卻瞥見一抹紫色霧氣。
“?!”
韓豫猛地跳了起來。
下一秒,他原先所在的地方被霧氣包圍,毒霧翻滾著越發濃鬱,甚至漸漸滲出刺鼻的氣息。
韓豫隻覺得心累無比。
他和邵雨霏見麵沒說幾句話,就在酒店裡打了起來,這倒也完全在意料之中。
甚至,他心裡還隱隱有些期待,畢竟不久前剛完成極化,韓豫還抱有希望,說不定自己可以打敗對方。
那樣就能某種程度上一雪前恥——雖然算起來應該是邵雨霏更恨他,但他幾乎被對方殺掉,心理陰影也不小。
可惜的是,哪怕完成了極化,他也依然不是邵雨霏的對手。
而且,那家夥像是黏皮糖一樣怎麼甩都甩不掉,他前後瞬移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嘖。”
充滿毒性的紫色霧氣翻滾著,紅發男人的身影漸漸浮現出來,湧動的霧流塑成他蒼白瘦削的身軀。
不過轉眼間,他的整個上半身已經塑性完畢,手臂胸腹肌理流暢,腰部以下就都是翻湧的霧氣。
“這麼長的瞬移——”
邵雨霏扯了扯嘴角,臉上的毒蠍刺青光澤越發閃亮,“完成極化了啊。”
他的語氣看似輕鬆,卻隱藏著深深的怨憤和惡意,顯然也知道極化並非有髓石就能完成。
尤其是上一次交手時兩人差距不小,這次竟能打得有來有回,姓韓的顯然被人指點過。
“用從我這裡搶來的髓石,當了斯通家族的奴才——”
邵雨霏咬牙切齒地說:“空手套白狼?這滋味很不錯吧。”
話音未落,他手邊毒霧凝結聚集,像是無數道利箭飆射而來,橫空掠過時,地麵上新生的草葉都瞬間枯萎。
空氣裡甚至彌漫起一種怪異的香味,聞起來非常淺淡,味道本身又很不自然,像是人工合成的香精。
韓豫非常清楚,這種東西隻要吸入一點,後果就不堪設想。
他伸手一劃。
一道道無形的空間裂痕相繼浮現,隱隱有銀色光絲閃耀而過。
韓豫周身的空間被切割出一個斷層,在他軀體的十公分距離之外,任何物質都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裡。
因此,那些毒霧隻能在四周逡巡遊弋,無法完全貼近到他身上。
也不會被他吸入。
“抱歉,我並不認識你,那次行動也不是針對你,而且你隻是負責運貨的吧?”
韓豫指了指光腦,“如果你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另外,我好奇為什麼丟失貨物的正主沒來找我。”
“你說呢?”
邵雨霏緊緊地盯著目標,控製著那些霧氣凝聚的箭矢保持懸浮。
隻要對方露出一絲破綻,他就會趁虛而入。
“既然知道你把髓石給了斯通家族,誰還能有把握要回去?”
他冷笑一聲,“你以為隻是錢的問題嗎?賠付是公司的損失,老子隻是被扣了一筆獎金,也不缺那一點——”
韓豫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紅發男人微微眯起眼,臉上紋身圖案越來越亮,似乎昭示著情緒的激動。
“你他大爺的殺了老子的船員,不會以為這事就過去了吧?”
果然。
韓豫謹慎地維持著能力,“我本來不想殺他們。”
邵雨霏輕輕一哂,“你不會要說,因為他們攻擊你,所以你還手了?你他媽跑到船上搶劫,難道還指望彆人——”
“不是!”
韓豫打斷了他,“我當時隻是想穿過那間艙室,卻看到你的船員藏在房間裡的毒品,兩箱雨仙花粉末!”
他隻想順手毀掉那些東西,誰知道那個船員撲過去,不要命一般向他發起攻擊。
“那兩箱花瓣粉末應該能賣個上千萬吧?”
韓豫看了看麵前的紅發男人,“你們的船是要去向聯邦星域的,你知道它會毀掉多少家庭嗎?”
“會嗎?”
邵雨霏冷冷地看著他,眼中的神情有些不屑。
“那東西在我的國家是合法的,而且不會死人。”
確實。
他如今的戶籍變成了索瑪王國。
但在聯邦違禁毒品的列表裡,雨仙花絕對是危險品。
它算是毒性比較溫和的植物,花瓣花粉碾磨提純後做成的靜脈注射劑,也隻有致幻和興奮作用。
隻是它的依賴性非常非常強,如果無法堅持長期注射,會讓人感覺異常痛苦,還會引起一些可怕的幻覺。
如果足夠有錢,哪怕數十年不間斷的注射,對身體也沒什麼危害,不會引發任何疾病。
可惜的是,一支注射劑就要五位數的價格,兩三天一針,大部分人都不會有這個財力。
不僅是普通人,那些體能平平的異能者,也會受到影響。
韓豫皺起眉,“注射它死不了人,但是那些上癮後又沒有錢繼續注射的人,許多人都瘋了,甚至有人會因此賣掉自己的孩子——”
“哈?”
邵雨霏嗤笑一聲,“誰讓他們窮又去買毒品呢,都是明碼標價的東西,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話已至此,韓豫徹底明白,這家夥很清楚手下的船員在搞毒品交易。
他本來以為邵雨霏不知道,因為這人看上去並不像是毒販子——現在看來也是一丘之貉罷了。
看來傳聞無誤,極夜星航經常為犯罪集團搞非法走私,本身又是索瑪王國的注冊公司,隻要不在聯邦地盤犯事,聯邦這邊甚至沒有調查他們的權力。
而且,索瑪王國和聯邦法律不同,許多在索瑪合法的武器、藥物、食物,到了聯邦就成了管製品或者毒品。
這些注冊在索瑪王國星域的跨境運輸的公司,幾乎沒有哪個是完全乾淨的。
這些人在聯邦星域犯案次數不少,可惜涉案的官員要麼被殺了要麼被賄賂,最後都變得不了了之。
在魔人入侵的戰爭之後,聯邦的聲威急劇下降,類似的事情屢見不鮮。
在許多聯邦政府掌控力弱的星域,哪怕不是暗星,犯罪集團的活動也都猖獗無比,更何況國外呢。
“……”
韓豫深吸一口氣,強行平穩情緒。
如果他太過憤怒不夠冷靜,可能就無法繼續無死角維持能力,假如無法保持空間切割的狀態,那些毒霧就會鑽進來。
韓豫:“你恨著聯邦,對吧?自從你殺了那些軍人,那些辛苦守衛邊防和星盜作戰的人——”
除了暗網的懸賞之外,邵雨霏也是聯邦通緝犯,這段往事還是顧嬈說過的。
“就這?現在流行打不過就試圖占據道德高地了?”
邵雨霏有些諷刺地看著他,“那些你所謂的可敬的軍人,表麵上道貌岸然,實際上隻是一群肮臟惡心的畜生!”
接著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辱罵,其中有些臟字聽得人渾身難受。
韓豫都被鎮住了。
他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很少聽到這種程度的汙言穢語。
接著,他又憤怒起來。
韓豫回想起自己的朋友們,其中就有為了保護平民而死於與星盜戰鬥的軍人。
“他們不顧生死,隻為了保護民眾,卻反被你這種人——”
“嗬。”
邵雨霏忽然冷笑一聲,眼神已經冰冷至極,“如果你沒看到過自己侄子侄女的屍體,被扒光了衣服切成幾塊丟到水溝裡——”
韓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邵雨霏扯起嘴角,“——就立刻給我閉嘴,否則我不管什麼斯通家族,也要今天在這裡殺了你,把你的開腸破腹的屍體掛到雇傭兵協會門口。”
那一瞬間,韓豫完全相信他會說到做到。
無論這麼做是否會得罪斯通家族,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這個被惹怒的瘋子都會言出必行。
更何況,他也隻是因為交易而受到斯通家族庇護罷了,根本還算不得他們的人。
韓豫很清楚這一點。
他沒有繼續說話。
過了幾秒鐘,邵雨霏的情緒稍稍平複,輕輕冷笑了一聲。
“聯邦軍隊的條件有多好?吃的住的都勝過我們這些普通人數倍——”
“我們辛辛苦苦賺的錢,五分之一都拿去交稅了,結果呢,養出了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
紅發男人冷冰冰地垂眸,掩蓋了眼中翻湧的情緒。
“我是船長,我有我自己的規則,我不允許他們把活人帶上我的船,除了活人之外的任何東西,不違反我們國家法律的,隻要他們能自己想辦法通過聯邦邊檢,我都不管。”
韓豫:“但是你——”
“噓,閉嘴。”
邵雨霏豎起食指,“你又是什麼好人呢,韓豫?你搶了我們的東西,隻因為你覺得那對你有用,而且,在你知道我的船上有人賣那些東西,你修養的那幾個月裡,也沒見你去做什麼。”
韓豫沒說話。
他急著召集自己的人手,也急著找門路向斯通家族獻上髓石,還有許許多多因為自己重傷昏迷而耽擱的事情。
甚至還有學校裡的線上考試!
半晌。
韓豫:“我沒覺得自己是好人。”
所以為什麼會指責對方?為了從道德上占優的無意義的爽感?還是因為打不過對方隻能從這方麵入手?
亦或是內心深處,他還是覺得儘管自己沒多麼善良,卻還是比邵雨霏要高尚許多?
就像他執意要向那個人報恩一樣。
他做過的那些事都讓他遠離了好人這個詞,但很多時候,他依然想要維持一些原則,或許隻是想讓自己不要更加糟糕?
所以才一直想要那個小孩離開暗星,想要她去上學去過正常的生活,甚至罔顧對方的意誌?
他也隻是怕她死掉,到時候自己又會多一些無法自控的良心譴責?
韓豫有些混亂地想著。
所以我其實是這麼虛偽的人嗎?
從這個角度,他甚至還不如邵雨霏這樣,去掉那些遮遮掩掩的借口,壞就壞得徹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