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了下手腕處的衣袖,手腕處的蝴蝶型胎記振翅欲飛,幾近妖異,炫彩又奪目。
尤詩想,他果然……
就是前世第一位從深淵世界來到人間界的人形魔物,後來被稱之為半魔人的恨世。
貧民區的戰鬥結束了。
尤詩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他沒有見任何人,也沒吃飯。
蔚溫書、雲浮等人前來尤家拜訪。
尤詩沒有見他們,在他們想要強行闖入他的房間時,漫天的花雨於無形中進行警告。
蔚溫書是後悔的。
那一天,貧民區之戰結束,魔物屍體遍地,死傷無數,然而……
對那些在貧民區的人而言,他們能存活下來本身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與此同時。
無處不在的跟拍球等拍攝設備將戰鬥結束後尤詩坐在地上崩潰哭泣的畫麵拍了出來。
尤詩長得好看,也長得嫩,像是處於最美年華中的小少年,他坐在地上,臉埋在膝蓋上哭得泣不成聲,而絕大多數人不知道他哭泣的原因。
明明他還那麼小,明明他還隻是一個才成年不久的學生,他憑什麼遭遇這一切?
後來尤詩是在雲浮的護送下回到了尤家,再之後他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誰也不見,包括他最敬重的尤夫人在內也無法開解他。
當然,也有可能是尤夫人並不擅長開解人。
在尤詩自閉的情況下,蔚溫書不斷反省自己。
從裂縫日到現在,尤詩做了什麼?
製作附魔品,親自指導戰士進行戰鬥,參與一場場戰鬥,甚至是離開親人好友,去H城支援。
憑什麼?他還僅僅隻是學生。
他為所有人做了許多事情,包括無償奉獻的魔物晶核,然而,他又得到了什麼?
他的指責?
他惡意滿滿地給他發送的視頻?
讓他意識到因為他的選擇,讓宮黎遇到生命危險?
讓他意識到因為他的選擇,宮黎或許永遠無法回來,時刻麵臨著葬送於異界他鄉的命運?
多大的實力擔多大的責任,這種話雖沒錯,但是沒道理讓一個人一直無私奉獻,就好像現在……
尤詩拒絕接他的通訊,拒絕見他,他能做什麼?
尤詩願意戰鬥,是他們的運氣,尤詩拒絕,他們也沒有資格指責他。
蔚溫書意識到了現實。
現實是,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中尤詩一直是上位者,然而長年以來的習慣他將自己當成了上位者。
源自於裂縫的末日時代中,不是尤詩離不開他們,而是他們離不開尤詩。
雙方能一直相安無事到宮黎出問題的那一刻,是因為尤詩的善良。
就是因為他的善良。
其實從開始到現在,尤詩已經做得很好了,換做彆人,大概很難有人做得像他這麼好了。
蔚溫書又想到了宮黎。
不久前,宮黎曾對他說,其實他對成為戰鬥師沒什麼興趣。
那時,宮黎目光認真地看著他,詢問他:“蔚長官,您知道我為何會成為戰鬥師嗎?”頓了下,他道:“雖然我沒有任何戰鬥力,但是我的預知力算是異能的一種吧?”
蔚溫書道:“任何人對成為戰鬥師,是一種本能追逐,這需要理由嗎?”他認為這個問題本身便不成立。
宮黎搖搖頭,他雙瞳波光流轉,眼底熒光閃爍,“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想要力量,我其實和我的父親一樣,喜好和平,愛好和平,我始終認為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用武力解決,而且,即便真的需要動用武力,也不需要我動手。”
蔚溫書想到了他們將宮黎接入軍部保護時,宮父聯係他,對他說的一句話,他對他說,宮家有皇位等著宮黎繼承,所以讓他們一定要保護好宮黎。
蔚溫書沉默了下,說道:“那麼,後來您為什麼服用異能覺醒藥劑?”
宮黎道:“因為阿詩。”
蔚溫書:“……”
宮黎與蔚溫書雙瞳對視,他道:“您看到了吧?阿詩,他是最優秀的人。”
蔚溫書不說話。
宮黎繼續說道:“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善良強大又暖又可愛,我想成為能夠與他並肩的人,您懂我的這種心情嗎?”
蔚溫書想,他或許懂,又不是很懂。
宮黎道:“想和他並肩,想保護他,想幫助他,這是我想擁有異能的唯一原因。”
宮黎拿起桌上茶盞喝了兩口,他望向窗外,說道:“預知類異能,對於擁有異能的人來說其實並不會很高興,比起這種異能,絕大多數人喜歡的是單兵作戰異能,如阿詩的異能,又或者雲浮的異能。”
關於這點,蔚溫書能夠理解。
宮黎繼續說道:“但是我認為預知異能也挺好的,不是因為這種異能會對我帶來多少便利,而是因為,我能幫到阿詩。”
宮黎將將茶盞放到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所以,蔚長官,可以請求您一件事嗎?”
蔚溫書道:“您說。”
宮黎:“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希望您能明白,阿詩是我最珍惜的人,他也僅僅隻是十八歲的學生,我希望您適可而止,不要因為他的實力而過分期待他做出更多超出他能力範圍的事情。”
宮黎又道:“阿詩他雖然強大,其實他很脆弱,過大的壓力會將他壓垮。”
蔚溫書輕吐出一口氣,“我知道了。”他回。
蔚溫書想,當時他對宮黎說,他知道了,然而當事情真正發生時,他對尤詩仍舊過於苛刻了。
或許早在過去擁有預知力的宮黎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他提醒他。
然而,他終是沒能理解宮黎當時的苦衷。
連續三天,尤詩不曾從房間裡出來。
在絕對實力的差距下,也沒人能夠突破重重花雨進入尤詩的房間。
再這樣下去,尤詩的身體會承受不住的。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尤家,年邁的尤老爺、藏鋒學院的老師、尤詩的同學……
他們都對尤詩充滿了擔憂。
最終,突破重圍的是雲浮。
一片片花雨在雲浮身上落下血痕,室內尤詩沙啞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你們走,我想靜一靜,能不能不要煩我?”
每一天,每一天,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一遍遍在尤詩的腦海中重現。
他一遍遍地推演,如果他按照蔚溫書一開始的指示去找宮黎,或許會有不同的結果。
宮黎被帶入了深淵世界,他的未來會變成怎樣?
他……
還活著嗎?
但是,如果他去見宮黎,那麼貧民區的人呢?
或者是以自我安慰的想法,這幾天尤詩經常看那一天貧民區之戰的視頻。
在視頻中,他看到了許多堅強勇敢的人。
保護妻兒的男人,願為前來救援的戰鬥師擺脫魔物糾纏而做幼兒的孩童,誓死保護孩子的女人。
形形色色的人。
如果他去見宮黎,這些人又該死嗎?
還有任久的妹妹和弟弟,以及前世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成為半魔人後複仇的任久。
無法想,不能想。
尤詩抓了抓頭發,他咬住嘴唇的力道太大,血腥味在口腔彌漫。
尤詩知道,他又把嘴唇咬破了,他隨手用手背擦了擦,手背上一片腥紅。
花雨域的界限內,雲浮沒有聽他的話,仍舊試圖靠近。
花雨在雲浮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尤詩雙手握緊成拳,雲浮是他最珍惜的人,雲浮受傷讓他感覺難受,但是他真的不想見任何人。
他不懂,為什麼他已經這麼傷心了,門外的人卻不給他安寧?
尤詩雙唇微微開啟,他想要說些什麼,雲浮已經走到了門前,他一隻手輕輕抵在了門板上。
作為異能戰鬥師,雲浮隻要想,他就可以輕易破開門板,然而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一隻手貼著門板,似是想要隔著一扇門將自己手心的溫度傳遞給門內的人,他說:“阿詩,宮黎不會有事的。”
門內尤詩哽咽,沒有說話。
門外雲浮說道:“阿詩,你現在並不是應該傷心的時候,你要記得,你和宮黎之間的約定。”
雲浮:“你和宮黎約定過,你會將他救出來,這是你們的約定,他會遵守與你的約定一直等著你,你也要遵守約定,將他救出來。”扭曲的偏執,強烈的嫉妒心,他真正的渴望是宮黎能夠死在深淵世界。
但是,不能是這種方式,這會讓尤詩永遠背負對宮黎的愧疚感。
雲浮說道:“阿詩,我也和你約定,我和你一起進入深淵世界,我們一起將宮黎帶出來,嗯?”
門內尤詩輕聲道:“嗯。”
門外雲浮問:“阿詩,我可以進去嗎?”
尤詩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隔著一扇門傳出,他道:“可以,但是隻能你一個人進來。”他現在太狼狽了,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雲浮應了一聲好。
雲浮轉身看向眾人,尤深立刻將手上端著的托盤送到雲浮手上。
托盤上是溫水清粥,以及一些琳琅滿目的補充藥劑。
雲浮端著托盤轉身,眼角餘光注意到尤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哪怕強勢如尤夫人,麵對疼愛的孩子時也終有脆弱的一麵。
雲浮推開門進入尤詩的房間,入眼的是縮在地上,背靠床,身穿單薄沾血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眼睛紅腫,鼻頭通紅,唇角、臉頰有著血跡的尤詩。
雲浮感覺眼睛微微發熱,尤詩現在的目光讓他難受,當他反應過來時他竟跟著尤詩一起哭了。
尤詩和雲浮目光相對,他雙唇微微開啟,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雲浮將托盤放到床頭櫃上,他進入室內洗手間拿出濕潤的毛巾,蹲坐在尤詩麵前,動作輕柔地為他擦拭臉頰上的淚痕血跡。
雲浮詢問:“疼嗎?”
尤詩的聲音久哭下沙啞:“人不疼,但是心疼。”
雲浮:“我看到你這樣,我也心疼。”
尤詩垂下眼睫,不說話。
雲浮道:“你要相信宮黎,他會等到我們的。”
尤詩頓了下,重重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