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丹陽縣!
因著丹陽,為太祖龍興之地。
於大越一朝,政治影響地位非同一般。
故而丹陽縣,雖是民寡地瘠,人丁勉強逾過數千戶。但丹陽令之職,卻有著正四品的高位。
而且,因為丹陽是太祖起家之地,吏治甚為苛峻,有著一衛五百兵甲,隨時隨地拱衛著縣治。
西街,景陽巷!
一棟棟老舊房屋,鱗次比鄰,一股子陳舊的味道,沉澱於老宅之中。
方少君麵目滄桑,一身粗布,扛著農具,腳上踏著一雙磨損露尖的草鞋。拖著一副疲憊身軀,踏入已然破舊不堪的家中。
因著如今,家境貧寒之故,幾如田舍為伴,固然方少君本身,亦可稱得上一宗室子弟。但到他而立之年,都無從娶親,仍是孤身隻影,毫無牽掛羈絆可言。
方少君推開家門,順手拾起缸旁,一缺口葫蘆。自水缸中盛出一瓢水,就著葫蘆缺口,咕嘟咕嘟大口喝著。井水冰冰涼涼,順著方少君嘴角淌下。
“痛快啊!!”
方少君隨手擰了擰,粗衣沾染的水漬。
隨即,方少君鎖了鎖眉,看著缸中的水麵,倒映出那張熟悉的麵龐,無言的搖了搖頭。
現在的方少君,一臉滄桑,多似一田間老農,已不見半絲皇族貴氣矣。
他粗粗的洗涑一遍,洗去身上的汙垢、汗漬。
隨即,方少君站於破敗院落中,手臂徐徐舒展,慢慢的活動著,周身的氣血經絡。
經過一日的田間勞作,再煉上一遍內家段錦,疏通自身筋骨氣血。於方少君而言,已是一日之中,最為難得的休憩了。
這一門段錦的功夫,是太祖皇帝親自甄選,作為宗室子弟必備的一門功課技藝,是一門真正的養生功夫。
因著祖訓之故,方氏子孫對這內家功夫,並無排斥之感,也多有宗室子弟習煉。
因此,就算方少君處境多有尷尬,但這一門錦緞功夫,他也是煉得極為純熟精純。
夜色漸暗,方少君躺著床榻上,盯著老舊的屋頂房梁,目光微微呆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神色中包含憂慮。
“唉時局愈發艱難矣!”
身為大越宗室的一員,還是太宗五世嫡孫,高宗嫡子曾孫。論其身份高貴,血脈尊榮,倘若沒有三十幾年前的一場巫蠱大案。如今的方少君,可謂是名正言順的皇子皇孫,甚至是國本儲君之選。
隻是,世上的事,本就沒有如果!
堂堂的皇孫貴胄,方少君隻能似一介布衣般,艱難求存著。
方少君呢喃低語:“隻是一介布衣,就一介布衣吧,總不至丟了性命,遠離了京畿的漩渦隻是不知道,待那位宰輔大人,一朝稱帝禦極之時,還能否放過咱們這些前朝苗裔。”
因著昔年高宗皇帝,於臨近駕崩之時,一舉大赦天下。甚至將方少君,這戾太子曾孫,一並歸入宗室族譜,保留了方少君的皇裔名分。
這在平常之時,有著皇裔這張虎皮,方少君就算被貶為黔首,也能讓一縣諸吏,無敢小覷分毫者。
然而時至今日,宰輔霍溫把持朝政,兩廢兩立天子,相權已然全麵壓製皇權,讓方氏皇權徹徹底底的陷入衰落。
方少君的那張虎皮,早已是千瘡百孔,已經難以威懾群狼。
更何況,達到霍溫這般地步,有心人都能看得出,霍溫也到了一種隻能進,不能退的尷尬境地。
進,則位居九五,退,必為萬丈深淵!
一旦,讓霍溫篡位成功,開辟新朝。方少君可不認為,這位克上篡位之臣,會真的善待前朝宗親。
一場大清洗,是無可避免的。
到時,方少君的落魄皇孫身份,就一取死之道。
方少君苦笑著:“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
“有如此多的藩王勳貴在前,想必一時半刻,也輪不到我這一落魄之人。”
如斯抱著,些許可憐可憫的僥幸心態,方少君昏昏沉沉的睡去。
渾渾噩噩之際,方少君由漆黑暮色中,徐徐摸索著前行。
踏!踏!踏!!
自幽暗中,有馬蹄聲交錯著,正在逐漸臨近。
嘶廝由著一十五匹黑馬拉車,這一匹匹黑馬,眸中泛著藍焱。拉著一輛青銅車輿,車輪轉動間,似乎點點火星迸射。而青銅車輿周匝,亦有著數十騎士,乘馬奔騰,恍若天雷滾動著。
此時此刻的方少君,仿佛忘卻了胸中的怯意。隻是呆呆的,望著這一行車馬,心中似有一團火焰灼燒。
華貴的車輿上,一名駕輿的黑袍人,抖動皮鞭,高聲呼問:“貴人,可為太祖皇嗣,太宗嫡脈,五世皇孫否?”
方少君神思恍惚,懵懵懂懂,道:“正是,少君!”
黑袍人眸光爍爍,淡淡白氣倏然一閃,恭謹一禮,道:“臣為太祖駕前,禦門車令上官睿!今奉太祖帝旨,接迎皇孫殿下,遊赴陰世帝宴。”
“殿下,請登車輿,毋要誤了帝宴吉時!”
“這”方少君正自遲疑間,陡然周匝景象,仿佛時光逆流般,紛紛模模糊糊不清。
待他再度睜眼,已然身處於一方華貴車輿中。
車輿之中,似乎置身於奢豪宮廷一般,銅爵鼎鉞中,陳釀佳肴一一陳放。
禦門車令上官睿,一抖皮鞭:“駕!!”
鞭子淩空一響,深邃幽幽暗暗,泛著絲絲漣漪。
一名名黑甲騎士,戰馬馬蹄輕嘶,踏著一層層波瀾,漸行漸遠。
周匝似時光逆轉一般,方少君順著窗樞,默默看著外麵景象。
“這,莫非就是陰世耶?”
種種景象,自方少君眼前劃過,亂象繽紛,紛紛繚亂。
似乎一刹那,似乎幾日幾夜,方少君看著周匝略過的景象,就連時空也漸漸模糊不定。
五彩斑斕,交替一一,漸漸的,有著一團光明,慢慢映入方少君眼簾。
方少君精神,驀然一振,心神一凝。固然眼前種種,似是而非,似假似真。若細細思量,更似白日妄想一般。但要是有著一絲真實,他日後的處境,都會大為不同。
“籲!籲!!”禦門車令駕馭著車輿,徐徐落入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