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的家長會,章知誠到得很早。
妻子是醫生,工作很忙,而他是老師,作息相對規律,所以除了初中時父女同校那兩年,章翎的家長會都是由他來參加,學習和生活也都是由他來照料。
另外,章知誠對章翎的新同桌小卷毛十分好奇,很想看看對方的家長是什麼樣,想著早點到,還能和對方聊聊。
鐘叔人生中第一次參加家長會,來得也很早。
報刊亭讓蔣贇去管,也就賣賣報紙雜誌,冰棍玩具,小兔崽子都能搞定,算錢比他利索多了。
鐘叔走進教室時看什麼都新奇,找到座位坐下,對身邊斯文儒雅、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抱怨道:“這位子怎麼這麼小啊?腿都岔不開。”
章知誠被他擠在裡頭,坐得更加逼仄,笑了笑,問:“你是蔣贇的爸爸嗎?”
“蔣贇是誰?”鐘叔愣了半天才恍然,“他不是叫蔣斌嗎?”
章知誠:“……”
“那個字不念斌?我們一直叫他蔣斌的呀,他也沒說不對。”鐘叔驚訝完,又說,“我不是他爸,就是鄰居,我和他爸以前是朋友。”
章知誠:“那他家長……”
“他沒爸媽,隻有一個奶奶。”鐘叔用正常音量說話,完全沒在意前後座的家長都豎著耳朵在偷聽。
章知誠覺得不妥,提醒他:“這位大哥,小孩的事我們一會兒再私底下聊吧,蔣贇可能並不想讓彆人知道。”
鐘叔這才反應過來:“哦哦,有道理,文化人到底不一樣,想得真周到。”
家長會並沒有什麼特彆,鄧芳把學生們的摸底考成績條發給家長,講了講高一年級的進度計劃,以及期末考後的分班調整。
鄧芳解釋道:“請大家千萬不要誤會,勤勉班的設立是為了給部分同學打下更堅實的基礎。因為如果不調班,所有班級的上課進度都很快,有些同學可能不適應這樣的節奏,會越來越跟不上。而勤勉班的進度會和年級教材同步,這樣,這些同學基礎好了,到了高三再拚一下,考上理想大學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鐘叔聽得雲裡霧裡,不過,看著手裡的成績條,就算他文化不高,也知道蔣贇考得不好,差不多就是全班墊底的水平。
他小聲問章知誠:“大兄弟,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說,小斌要被踢出這個班啊?”
章知誠也小聲回答:“這個不一定的,要看期末考成績,還有好幾個月呢。”
鐘叔又問:“你小孩第幾名?”
章知誠把成績條給他看,鐘叔很是大驚小怪:“第二啊!那不就是榜眼嗎?你家小孩很優秀啊。”
章知誠笑道:“我女兒學習很自覺,是挺乖的。”
“有大人管到底不一樣。”鐘叔說,“蔣斌,不是,蔣……我還是叫他小斌吧,叫習慣了。小斌學習都是自己搗鼓的,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小孩,可惜了,投胎沒投好,他能考上這學校已經很牛逼了,就是不知道這個成績以後能不能考大學。”
章知誠說:“你回家和他講,一次考試代表不了什麼,高一才剛開始,叫他繼續努力,進步空間很大的,千萬不要氣餒。”
鐘叔連連點頭:“小崽子倔得很,考成這樣心裡肯定不好受,估計會玩命兒地學。”
鄧芳又說了這個學期的一些活動安排,任課老師們依次進入教室分享內容,時間久了,鐘叔開始打瞌睡,章知誠看到他用手支著腦袋,口水都快流下來。
家長會結束後,鄧芳身邊立刻圍了不少人,章知誠也想和班主任聊幾句,發現暫時擠不進去,乾脆拉上鐘叔,去走廊上說話。
周圍沒有彆人了,鐘叔就想把蔣贇家裡的事簡單說給章知誠聽,反正蔣贇隻說暑假裡的事不能講,沒說彆的也不行。
“我和小斌的爸爸從小就認識,一直住在袁家村。袁家村你知道嗎?以前都是田地,後來才劃進城區。”
章知誠點頭:“我知道,離我家很近。”
走廊有護欄,算是半露天,鐘叔煙癮發作,點起了一支煙,章知誠沒阻止他。
鐘叔憋了好久,貪婪地深吸一口煙,幽幽道:“小斌的爸爸要是還在,今天就是他來開家長會了,看到小崽子考成這樣,回去估計會打斷他的腿。”
章知誠靜靜地聽著。
鐘叔回憶道:“小斌的爸爸可聰明了,讀書特彆厲害,長得又周正,是我們那幾個兄弟裡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他老婆找的大學同學,特彆漂亮,兩人很登對,結婚時我還做的儐相。”
“那會兒大家條件都不好,但是小斌爸爸很能乾,大學畢業後沒給人打工,自己開了個裝修公司,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沒兩年就給家裡新建了一棟樓。他家老頭很早就沒了,小夫妻和小斌的奶奶一塊兒住,後來,小斌就出生了。”
“可惜啊,天妒英才,小斌出生沒多久他爸就生了病,一查,是癌。得了病總得治吧?”鐘叔掰起手指,“公司賣了,房子也賣了,那會兒房子不值錢,賣得挺虧。後麵又借了債,折騰了兩年吧,病也沒治好,人就走了,才二十八呀,唉……小斌那時才兩歲多。”
“他爸走的時候,家裡欠了十幾萬的債,老太太有個大女兒,很早就嫁去外省了,也不可能幫還這個錢。小斌媽媽被自己的爹媽接回老家,小斌呢……說起來也真是作孽,他媽和他奶奶都不想要他,都想讓對方養。”
“後來訂了協議,小斌的外公外婆給了他奶奶十幾萬用來還債,說是提前給的撫養費,往後他們家女兒就和小斌沒關係了。他奶奶沒辦法,拿錢還了債,真就是窮得叮當響。老太太那年五十多歲,也沒文化,就靠著給人打掃衛生、撿撿廢品,慢慢把小斌拉扯大。”
章知誠問:“那這些年,蔣贇的媽媽有回來看過他嗎?”
鐘叔搖頭:“沒有,一次都沒有,可絕了。老太太也硬氣,說不找她就不找她,反正我是從來沒聽說那女的回來過。”
章知誠沒再開口,鐘叔繼續往下說:“小斌小時候成天調皮搗蛋,也沒上幼兒園,他奶奶要賺錢嘛,管不住他。後來,小斌四、五歲的時候吧,有人牽線搭橋,他奶奶就把小斌送去了外省的一家武術學校,說是能一邊上學一邊學武,學費很低,包吃住,就是連著過年都不能回來,我們聽著都覺得不靠譜……”
章知誠正聽得入神,鄧芳從教室裡走出來,看到他後驚喜地說:“章翎爸爸,幸好你沒走,我正要找你說幾句呢。”
“呦,老師找你,那你忙,我先走了。”鐘叔沒再說下去,準備走人。
鄧芳叫住他:“請問,你是蔣贇的……”
“他是蔣贇的表叔。”章知誠趕在鐘叔說話前開口,“章翎和蔣贇同桌,我剛好和他聊幾句。”
表叔這個關係,不遠不近。鄧芳想了想,還是對鐘叔說:“蔣贇叔叔,關於蔣贇的在校問題,我還是要和你溝通一下。他不參加晚自習和周六補課,我也不能強製,但是他不訂午點,說實話我看著都挺心疼,這麼大的孩子正是要加強營養的時候,蔣贇呢,瘦得皮包骨頭,你們家長在家裡要讓他多吃點,吃飯能花多少錢呀!”
鐘叔“好好好”地應著,章知誠看著他,知道他並沒把鄧老師的話往心裡去。
鐘叔離開後,鄧芳和章知誠聊了幾句,兩人都是物理老師,很有共同話題,說了一會兒章翎後,鄧芳又說到了她的同桌蔣贇。
鄧芳:“章翎爸爸,你也是老師,應該更能理解我的想法。我沒有辦法顧全到每一個人,如果蔣贇自己上進,我會督促他,但他情願破罐子破摔,我也不可能為了他花費太多心力。”
章知誠問:“鄧老師,你剛才說,蔣贇不參加晚自習和補課?”
鄧芳歎氣:“對,我跟他說過很多次了,晚自習費用可以免掉,但他就是不答應。章翎爸爸,如果蔣贇影響到了章翎,章翎回家和你們說了,請你叫她一定要來告訴我,我會給他們調座。你放心,蔣贇期末考後大概率會調到勤勉班,我看人不會錯,按照他現在的學習態度,他是跟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