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1 / 2)

碰瓷翻了車 含胭 17914 字 8個月前

阿偉名喚錢利偉, 在A省另一個城市工作,是蔣建齊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兩人是最好的兄弟。

90年代初的大學生們感情很深厚, 蔣建齊生病那兩年,家裡債台高築, 錢利偉自己也剛結婚,還是省吃儉用給他送了一些錢。

蔣建齊去世後, 錢利偉哭著對李照香說, 一定會幫著照顧蔣贇, 蔣贇就是他乾兒子。

他也的確做得不錯, 哪怕蔣贇的生母離開了,錢利偉依舊每年來一次錢塘, 看望李照香和蔣贇, 給他們帶些生活用品, 再給小蔣贇發一個紅包。

變故發生在蔣贇五歲那年的秋天,錢利偉風塵仆仆趕來錢塘,卻驚訝地發現, 孩子不見了。

他問李照香, 是不是把蔣贇送人了,李照香大怒:“我怎麼可能把孫子送人?我是把他送去上學了!”

說著還拿出那家武校的宣傳單給錢利偉看, 錢利偉看著那薄薄的劣質印刷紙就感到不妙,問:“好好的孩子為什麼要送去這種地方?蔣贇明年九月就要上小學了呀!”

李照香說:“這就是小學啊, 收費可便宜, 還包吃住, 可以一直上到初中畢業呢!”

錢利偉痛心疾首:“阿姨,你這是在耽誤孩子呀!”

李照香被一個後輩如此指責,氣得直哆嗦:“我耽誤孩子?小崽待在家, 我一步都不能離開!怎麼去掙錢?不掙錢,我倆去喝西北風啊?這麼大的小孩多調皮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我一個鄰居給我介紹的這學校,我覺得挺好,問小崽願不願意去學武功,他自己說願意,我才送他去的!都去一年了!”

錢利偉覺得和這文盲老太太簡直無法溝通,乾脆問:“能接回來嗎?”

李照香反問:“接回來你養啊?我是沒空看著他,不用掙錢啦?”

錢利偉:“……”

最終,他把那張武校宣傳單上的地址、電話抄下來,離開了錢塘。

考慮很久,錢利偉還是把這件事告訴給蔣贇的親生母親——翟麗。

他是蔣家這邊唯一一個能聯係到翟麗的人,也算是翟麗父母留的後路,把他作為蔣家和翟家之間的中間人。

翟麗後來再婚生育,據說生活過得安穩富足,丈夫體貼會賺錢,孩子天真又可愛,她已經淡忘掉在錢塘的那段婚姻。

翟麗父母告訴錢利偉,沒有要緊事彆聯係翟麗,並且,不經過他們同意,絕不能把蔣贇的信息透露給翟麗,也不能把翟麗的聯係方式給到李照香。

錢利偉覺得,才五、六歲大的蔣贇被送去一家看著就不靠譜的武校,應該算是一件要緊事吧?所以,他還是聯係了翟麗。

至於翟麗有沒有想辦法處理,錢利偉就不知道了。因為一年後,當他再一次去錢塘看望李照香時,發現老太太早已搬了家。

其實,在袁家村打聽一下,還是能找到老太太的,但不知為什麼,錢利偉沒去找。

小孩不見了,蔣家隻剩一個沒文化又固執的老人,錢利偉來之前就缺乏動力。

他像是自我催眠般,說我來了,但我找不到人了,這事兒不賴我,建齊,我已經儘力了。

從那以後,錢利偉就再也沒去袁家村找過李照香,也沒再見過蔣贇。在他的記憶裡,那個有著一頭卷毛、會用嗲嗲的小奶音叫他“錢叔叔”的可愛小男孩,模樣永遠停留在四歲的年紀。

錢利偉和蔣建齊的同窗情誼,就此消散。

——

蔣建梅在錢塘待了幾天,每天都在病房照顧老母親,周文越天天在外麵玩,打卡錢塘諸景點,玩累了就回招待所睡覺,蔣贇連她人影兒都見不著。

不過姑姑來了,蔣贇的確輕鬆不少,每天都能回出租屋給她們做飯、送飯,不用去醫院食堂買飯菜。

這些天,草花來醫院看過奶奶,剛子叔和鐘叔也來過,連於暉都來了一次,和賈小蝶一起,他們就跟約好了似的,都沒買東西,隻給錢。

章翎幾乎天天來,章知誠和楊醫生也來過,臨走時,章知誠給了蔣贇一個紅包,裡麵是一千塊錢,說:“錢不多,你看著用,有困難就和我說。”

蔣贇心中感激,捏著紅包說不出話來,章知誠拍拍他的肩:“你還小,彆硬撐,有什麼事和你姑姑商量著來,千萬不要自作主張,知道嗎?”

“嗯。”蔣贇點頭,“謝謝叔。”

十六歲的少年從未享受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於苦難,接受度比同齡人高許多。

生老病死,誰都躲不掉,蔣贇想過李照香重病纏身的這一天,隻是沒料到會來得如此早。

他倒也沒多絕望,更不會怨天怨地,人人都說胃癌不算嚴重的癌症,李照香又是中期,還沒轉移,能救活,叫他不要太擔心。

蔣贇更發愁的是李照香手術後的調養問題,五中高二、高三年級八月中旬就要開學,上的還是新課,他很難請假。

可不請假,誰來照顧奶奶?姑姑嗎?雖說姑姑的兩個孩子都上大學了,可她家裡還有年邁的公公婆婆要照顧,她不可能在這裡待太久。

這個問題,蔣贇作為小輩沒法子開口提,眼看著開學日越來越近,隻剩一個多星期,他多少有些焦慮。

李照香兩天後要進行手術,醫生要求她這兩天以流食為主,蔣贇就給她熬一些小米粥,裝進保溫瓶帶去醫院,自己和姑姑則吃些簡單飯菜。

蔣建梅比蔣贇想象中來得好相處,對吃飯要求也不高,蔣贇做什麼她吃什麼,隻是,她對蔣贇的態度始終疏離又客氣,從來不會關心地問問他生活、學習上的事情。

遠親不如近鄰,蔣贇這會兒算是深有感觸。

這天傍晚,錢塘下了一場雷陣雨,電閃雷鳴,暴雨傾盆,陣仗大得仿佛有誰在渡劫。

蔣贇在出租屋做好飯菜和小米粥,冒著暴雨,騎車去醫院送飯。

他把車停到自行車棚,脫下雨衣塞進車兜,跑了幾十米衝進住院大樓,身上還是被淋濕了。

他渾身泛著潮氣、提著袋子坐電梯到十一樓,聞到早已習慣了的消毒水味,向奶奶的病房走去。

病房是三人間,門開著,蔣贇聽到裡麵傳來女人的說話聲,也沒多想,就走了進去。

奶奶就睡在靠門第一床,床邊圍著兩女一男,坐著的是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是蔣建梅,另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床尾,似乎是不想打擾她們聊天。

蔣贇停住腳步,視線完全不受控製,沒看奶奶,沒看姑姑,也沒看那男人,就像被命運推動著、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往前行一般,他的眼睛裡,就隻剩下蔣建梅身邊的另一個女人。

那女人看到他,慢慢站起身來。

她和楊醫生差不多歲數,留著一頭咖啡色長卷發,個子挺高,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膚白皙,五官竟帶點兒異域風情,鼻梁高,眼窩深,長著一雙有著咖啡色瞳仁的漂亮眼睛。

老天像是應景般在窗外劈過一道閃電,緊接著,炸雷聲響起。

蔣贇已石化。

那女人看著他,目光淒楚,嘴角卻扯出一個怪怪的笑,像是在極力壓抑感情,開口叫他:“貝貝。”

蔣贇手裡的保溫瓶和餐盒統統落地,一片狼藉。

那女人吃了一驚,向前一步,又叫:“貝貝,我是……”

沒等她說完,蔣贇已經轉過身,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樓梯間跑去,差點撞到一些護士和病人。

身後,那女人似乎追出來,在走廊上大喊:“蔣贇!我是媽媽呀!”

蔣贇已經衝進樓梯間,沿著那旋轉的樓梯,快速往下跑。

心臟跳得很重很重,仿佛要炸開,明明是三伏天,他卻滿身寒意,一鼓作氣跑到一樓,蔣贇衝進自行車棚,雨衣都來不及穿,打開鎖,跨上車,一頭衝進暴虐的雨幕中,任憑雨水把他澆透,還能掩蓋掉臉上另一些叫人恥辱的痕跡。

——

天氣太熱,章翎習慣每天晚飯後來找蔣贇。

她穿一條藏青色連衣裙,左手拎著一把長柄傘,右手提著兩杯冰桔茶,晃悠晃悠來到病房,卻隻看到一個令人尷尬的場麵——奶奶在哭,蔣贇的姑姑也在哭,另一個陌生女人雙肘支著病床,手指都插/進頭發裡,在那裡不停搖頭:“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病房裡其他病人和家屬都沉默著,章翎終於看清那女人的臉,頓時呆若木雞。

怎麼說呢?但凡是認識蔣贇的人,隻要不是眼睛或智力有問題,一眼就能看出,這女人和蔣贇必定有著血緣上的聯係。

李照香看到章翎,向她招招手,章翎走進去,李照香說:“小妹,你回去吧,今天小崽不會來了。他剛才來過,後來走了。”

章翎看看那個女人,心裡猜到了什麼,問:“蔣贇去哪兒了?”

李照香說:“回家了吧。”

那女人突然大叫:“他住哪兒?我去找他!”

一個章翎之前沒注意到的中年男人開了口:“你今天就彆去了,那麼大雨,讓他冷靜一下吧,孩子還小,腦子轉不過彎來很正常,過兩天就好了。”

女人又嗚嗚嗚地哭起來,再一次自責:“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他……”

章翎冷眼看著他們,猜不出這男人是誰,難道是蔣贇的繼父?

她對李照香說:“奶奶,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後天就要做手術,您千萬不要太激動,對身體不好。”

李照香抹著眼淚點點頭:“我知道,小妹你回去吧,那麼大雨,還讓你跑一趟。”

她們說話時,那女人一直在觀察章翎,章翎當然不緊張,隨她看。

她並不喜歡這個人,儘管她長得很漂亮,氣質也溫婉和善,但章翎心裡明白得很,這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任何苦衷都不成立。

對奶奶說了聲“再見”,章翎就離開病房,下樓來到住院部門口。

她撐著傘,在雨中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

暴雨如注,地上已有一大片積水,雨傘根本沒什麼用,章翎卻不在乎被淋濕,莫名記起三月時的那場雨。

她躲在那男孩身後,抬頭能看到他的後腦勺,卷發被水淋濕,都貼在了頭皮上,顏色也變深了。

她記起他低沉的嗓音,他說:“彆怕,有我在。”

剛才的陌生男人說“孩子還小”,章翎微微一笑,心想,蔣贇還小麼?他早已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不經意的時間,長成了一個有骨氣、有擔當的人。

這些大人真的都很自以為是,那些眼淚也不知是流給誰看,認的錯,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現在是怎樣?奶奶生病了,他們來找蔣贇,是要把他帶走嗎?

章翎笑意漸收,心中無比篤定,蔣贇,是絕對不會跟他們走的。

想到這兒,章翎的腳步動了,踩著積水,往袁家村走去。

——

第四醫院離袁家村一站路,因為雨大,章翎走了二十分鐘才走到蔣贇家,敲門後,發現屋裡沒人,他的自行車卻停在院子裡。

這麼大雨,他會去哪兒呢?

章翎撐著傘在院子裡開動腦筋,心裡突然一亮,猜到了一個地方。

繞了好久的路,章翎才找到那片小空地,空地沒有路燈,很暗,隻有附近住家的燈光能微微照明。

私家車橫七豎八地停著,章翎遠遠看去,角落裡的健身設施上,果然坐著一個人,淺色上衣,屈腿抱膝,麵向那棟朱紅色的小樓,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章翎向他走去,一直走到他身邊,他都沒抬起頭來。

雷陣雨不會下太久,這時候雨勢小了些,章翎把傘和冰桔茶擱在地上,摘掉眼鏡放在傘上,往前邁了一步,略微俯身,張開雙臂就把他擁進懷裡。

男孩子早已全身濕透,再旺的火氣也無法抵禦暴雨侵襲,他身體冰涼,僵硬如石,皮肉貼著骨頭,是獨屬於少年人的瘦削淩厲。

章翎要好點兒,身上隻是微潮,懷抱還帶著暖意。

就這樣抱著他,許久許久,懷裡的人終於動了一下,蔣贇像是從哪裡穿越回來,眼神逐漸聚焦,發現自己被誰抱在懷裡後,簡直要瘋掉。

他輕輕掙紮,章翎終於鬆開他,笑著說:“醒啦?”

蔣贇的眼睛又紅又腫,抬頭看著麵前濕漉漉的女孩,輕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去醫院找你,你不在,奶奶說你回家了。”章翎也不顧推腿器上都是水,拉拉裙擺,橫著坐下,麵向蔣贇的方向,說,“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

蔣贇呆呆地看著她,問:“你見到她了?”

“嗯。”章翎點頭,“但我沒和她說話。”

蔣贇的眼神往四周飄,冷冷開口:“我不知道她這時候來是什麼意思,早八百年乾什麼去了?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見她。”

章翎說:“我理解。”

雨依舊在下,隻是變成了小雨,兩人反正都淋濕了,倒也不在意,權當在酷暑天裡消暑降溫。蔣贇抬頭捋捋頭發,自嘲地說:“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彆人會說我長得像她,原來這天然卷是遺傳的。”

章翎說:“她長得有點兒像外國人。”

蔣贇問:“那我呢?”

“你不像。”章翎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你是華夏好兒郎。”

蔣贇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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