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蔣贇心裡明白得很,什麼一周年紀念都是借口,章老師和楊醫生就是覺得他一個人過中秋慘兮兮的, 所以才叫他去家裡吃飯。
蔣贇覺得他們多慮了, 以前奶奶在家時, 他們也不過中秋, 中秋節闔家團圓, 而他們這個家離家破人亡就差一口氣,一老一小壓根兒沒心情過節。
不過,章翎父母的好意令蔣贇無法拒絕,人家長輩都說要過周年紀念,他一個小輩還能說不去麼?
蔣贇便答應下來, 發現自己內心深處, 其實很想去。
學校中秋放兩天,章翎讓蔣贇中飯吃完就過去,彆帶作業, 下午兩人可以一起玩。
蔣贇在衣服袋子裡扒拉半天,找出一件七成新的牌子貨T恤, 白色短袖,是於暉給的。他倆雖然差不多高,可於暉畢竟有140多斤, 蔣贇連110斤都不到, 衣服穿著就有點大。蔣贇也不管了,又找出一條牛仔褲套上,騎車出了門。
路過一家水果店,蔣贇停住車,平時去章翎家上課, 他都是空著手,可今天是過節呀,空手上門似乎不太好?
於是蔣贇就買了一串香蕉和一個哈密瓜,怕車子顛簸震壞水果,不敢放車兜裡,把兩個袋子各掛一個車把,小心翼翼地騎去金秋西苑。
上到四樓,章翎已經打開門,笑嘻嘻地等在玄關。
蔣贇換鞋進屋,現在在章翎家,他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拖鞋,自己的毛巾、喝水杯和一副碗筷。
那是個大海碗,據說是章翎挑的,碗底有大象噴水圖案,蔣贇每次吃完飯,就會和那頭大象麵對麵。
章知誠在廚房忙活,楊曄過來迎接蔣贇,蔣贇乖乖喊人:“阿姨,中秋快樂。”說著把水果遞過去。
“呦,還買東西啦,真懂事。”楊曄抬手揉揉蔣贇的腦袋,“小卷毛真長高了,再過一年我都要摸不著啦。”
蔣贇笑笑,一轉頭就愣住了,因為看到餐桌牆邊,豎著擱了一塊巨大的圓桌麵。
章翎注意到他驚愕的眼神,解釋道:“哦,這是我爸爸問隔壁爺爺借來的,今晚吃飯有十二個人。”
“十二個人?!”蔣贇嚇壞了,第一反應就是想逃跑。
楊曄說:“對啊,我爸媽和我哥一家都要來,翎翎沒和你說嗎?”
章翎吐吐舌頭:“沒說,怕說了他就不敢來了。”
蔣贇:“……”
章翎還真是了解他。
沒過半小時,楊醫生的家人們都到了,蔣贇僵硬地站在章翎身邊,聽她一個個為他介紹:
章翎外公楊教授,七十多歲,身材高大,精神矍鑠,退休前是一位鳥類學家。
外婆端莊慈祥,頭發烏黑,梳得一絲不苟,還塗著口紅,退休前是一位越劇演員。
蔣贇恍然大悟:哦……原來章翎的好嗓子是隔代遺傳。
嘴上卻禮貌地跟著喊:“章翎外公好,外婆好。”
章翎舅舅五十出頭,襯衫西褲,舉止優雅,是一位外企高管。
舅媽留一頭短發,身材嬌小玲瓏,是一位中醫。
蔣贇心想:這組合是中西合璧麼?
嘴上依舊很甜:“章翎舅舅好,舅媽好。”
章翎的表哥楊鵬,二十七歲,已婚已育,和表嫂樊真都在銀行工作,有一個三歲兒子楊思凡,小名summer,剛念幼兒園小班。
表姐楊鶴,同樣二十七歲,單身,打扮時尚,大學學設計,現在自己開了一家小型廣告公司。
蔣贇:嗯?都二十七?哇塞,龍鳳胎啊!不過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嘴上笑嘻嘻:“章翎表哥好,表嫂好,表姐好,summer好。”
八個人介紹完畢,蔣贇總結:章翎家的親戚都好厲害啊……
此時,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蔣贇身上,來之前,他們就知道這天的晚餐會多一個小朋友,正因如此,這一年的中秋聚餐才會由楊教授家改到章知誠家。
章翎笑著介紹:“這是蔣贇,我高中同學,是我爸的私房小弟子。”
表姐楊鶴打趣道:“小翎翎,老實交代,是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呀?”
“不是啦!”章翎和表哥、表姐年齡差距不小,平時聯係不多,但見到麵還是會打鬨,尤其是楊鶴,每次都要問她有沒有在高中談個男朋友,大人們也不說她,有時候還會起哄,幫著“欺負”章翎。
楊鶴大笑:“承認了也不要緊嘛,小弟弟還挺可愛的。”
蔣贇:“……”
袁家村無法無天的小斌哥,此時已經成了一隻鵪鶉。
外婆喻明芝對蔣贇的卷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圍著他轉了一圈,說:“小朋友,你坐下讓我看看你頭發。”
蔣贇生無可戀地坐下,喻明芝摸摸他的頭,驚喜地說:“哎呦,真的是自然卷啊,卷得還挺好看的,就是沒剪好。”
她甚至拉直蔣贇一撮頭發,再鬆手,看那頭發重新卷回去,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拍手:“這都不用燙頭了!顏色也很好看呢。”
很快,舅媽、表嫂和表姐都圍上來,一個個揪著蔣贇的頭發研究發質,楊曄在邊上笑:“手感不錯吧?我也覺得很好摸,所以我都喊他小卷毛。”
蔣贇:“……”
幸好,昨晚認真洗頭了。
章翎看著蔣贇那張憋紅了、卻又無可奈何的臉,簡直要笑岔氣。
客人們放下禮物後,章知誠打開電視機,大家立刻熟門熟路地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喻明芝要看戲曲頻道,楊教授陪她一起看。
樊真照顧著小summer,小男孩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樊真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頭,就怕他闖禍。
另外幾人在餐桌邊打起了牌,因為平時工作忙,大家聚會也不多,一邊打牌一邊聊天,說著各自近況。
蔣贇看著這熱熱鬨鬨一屋子人,很有點新鮮,心想,家人們聚會原來是這樣的?
喻明芝在沙發上喊章翎:“翎翎,過來和外婆一起聽戲,叫上小卷毛。”
章翎看向蔣贇,蔣贇說:“你去陪你外婆吧,我去你房裡看會兒書,我不愛聽戲。”
章翎說:“行,你自己玩會兒,我陪她半小時就來找你,我也不愛聽戲。”
蔣贇走進章翎房間,挑了本書坐上飄窗窗台,漫不經心地看起來。
還沒過半小時,樊真抱著summer進來,看到蔣贇,說:“小家夥要午睡啦,你忙你的,彆管我們,summer每次來都認他小表姑的床睡覺,不愛去大床。”
說著,她把昏昏欲睡的summer放到床上,脫掉外衣褲,給他蓋上被子,坐在床沿邊輕輕地哼起了歌。
蔣贇拉上窗簾,再也無心看書,偷偷地看著床上的那對母子。
李照香說,翟麗帶了他兩年多,他的吃喝拉撒都是她照顧的,蔣贇看著樊真和summer,心想,翟麗那時候也會這樣給他哄睡嗎?
那麼溫柔地拍著他,給他唱歌,親昵地叫著他的小名。
操,他的小名怎麼叫“貝貝”?跟條狗一樣,看看人家小孩,summer,英文名,多麼高大上!
Summer很快就睡著了,樊真又陪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起身,用手勢示意自己出去,讓蔣贇幫忙看著點兒,蔣贇點點頭,比個“OK”。
小男孩睡得很香甜,客廳裡,不知何時傳來一陣鋼琴聲,蔣贇知道應該是章翎在彈琴,後來又響起戲曲唱腔,哦,那是外婆在唱戲了。
蔣贇低下頭輕輕地笑,覺得章翎家的氛圍可真好,聚會時都不會無聊,能開一場家庭文藝晚會。
中間,章翎進來過一回,看到summer在睡覺,蔣贇在看書,就沒多待,又走了出去,給蔣贇拿來一大堆零食飲料,活像喂豬。
蔣贇拆了一包牛肉乾,又打開一罐檸檬茶,坐在飄窗上吃吃喝喝,覺得這個中秋節就算沒有大餐,光是這樣,就足夠愜意。
Summer睡了一個多小時後,自動醒過來,小男孩抱著章翎的毛絨玩偶,在床上翻了個身,坐起來,頭發支棱得亂糟糟,有些茫然地看著蔣贇。
蔣贇丟了一塊巧克力過去,逗他:“小帥哥,叫我一聲哥哥。”
Summer歪了歪腦袋,小鹿般的眼睛眨巴眨巴,那模樣令蔣贇想到章翎,小家夥很懂禮貌地叫人:“哥哥。”
蔣贇笑得眼睛都沒了:“乖。”
Summer又說:“哥哥,你好像喜羊羊啊!”
蔣贇的笑容瞬間消失。
他問:“要找你媽媽嗎?我去幫你叫她。”
可能是身處熟悉的環境,Summer居然搖搖頭,往蔣贇的方向爬了幾步,抬起小腦袋說:“哥哥,你陪我玩呀。”
“嗯?”蔣贇挑挑眉毛,“我和你有什麼好玩的?”
客廳裡,章翎陪著外婆彈琴唱歌好一陣子,實在忍不住了,說:“外婆,我同學還在房裡呢,我不能老丟著他一個人呀。”
喻明芝正唱得興起,說:“你把他叫出來一起唱。”
章翎嫌棄地說:“他不會唱歌,唱得賊難聽,跑調的。”
楊教授笑著對老伴兒說:“你就放過翎翎吧,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喜歡和同齡人玩,你一來就霸著她不放,讓人家小男孩一個人在房裡,多沒勁兒。”
喻明芝年逾古稀,心態卻像個少女一樣,抓著章翎的手不高興地說:“你不喜歡陪外婆唱歌嗎?”
“沒有沒有,外婆,我喜歡呢,但我同學他……”
“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呀?”喻明芝笑眯眯地問,“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曉得要打扮漂亮,去和男同學見麵啦。”
楊教授眼睛一瞪:“哪個男同學?你不是念的女校嗎?”
喻明芝一扭腰:“哼,女校旁邊也有男校的呀,那些小夥子穿著中山裝,不知道多英俊嘞!”
章翎:“……”
趁著外公外婆開始鬥嘴,章翎悄悄溜回房間,一開門,她就傻眼了。
她的床尾是一麵白牆,沒有櫃子和電視機,一米多寬,此時那白牆邊竟頭下腳上、倒立著一個人。
章翎:⊙o⊙
蔣贇沒注意到開門聲,因為穿的T恤太寬鬆,倒立後,衣服都掉下來,甚至遮住他大半張臉,他還在說話:“哥哥厲害吧?哥哥還能倒立走路呢!”
說著,他真的雙腳淩空,用雙臂撐著地挪了幾步,可能是長久不做這樣的動作,他多少有些不穩,很快又把兩隻腳擱在牆上支撐。
章翎:“……”
Summer坐在床上,高興地拍手笑:“哥哥好厲害啊!”
章翎看到蔣贇裸/露的上半身,肋骨根根分明,腰極細,膚色要比臉、脖子和手臂白皙許多,身子上還有一些零散的疤痕。
章翎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看到蔣贇那光溜溜的身軀、肚臍眼兒,還有胸膛……小臉蛋漸漸紅了。
她走到他身邊,食指往他腰上一戳,蔣贇分明聽到summer在床上,身邊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嚇得身子一抖,差點一頭栽下來。
“誰啊?”他一個翻身雙腳落地,蹲在地上、拉好衣服抬頭看,正對上章翎紅通通的一張臉。
蔣贇:“啊……”
他麻溜兒地站起來,章翎問:“你在乾嗎呢?”
“和你弟弟玩。”蔣贇尷尬地撓撓頭發,又一次拉扯T恤下擺,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走光了?都被章翎看見了?嚶,她不會以為他在耍流氓吧?
章翎笑死了:“哪兒來的弟弟?summer是我侄子,他叫我小姑的,你是他叔叔才對。”
“是嗎?哦,對哦。”蔣贇反應過來,對summer說,“小帥哥,你得叫我叔叔。”
Summer不解:“哥哥。”
“叔叔!”
Summer不高興了:“你是哥哥!”
“行行行,隨你怎麼叫,反正就見一次。”蔣贇大度地擺擺手,“今天降個輩分,就陪你做一回侄子。”
章翎把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帶到客廳,summer愉快地投入媽媽的懷抱,蔣贇還是不習慣這麼多人的場合,溜去廚房,說要幫章知誠的忙。
章知誠也沒拒絕,丟給他一把四季豆,讓他摘成段。
章翎偶爾會進廚房,美其名曰要幫忙,都被章知誠趕了出去,章翎看蔣贇真的在打下手,幫爸爸洗菜、切菜,氣鼓鼓地說:“章老師,蔣贇是客人呢,你好意思讓他幫忙嗎?”
章知誠還沒說話,蔣贇先開口了:“你彆搗亂,我跟著叔叔學習做菜呢。”
章翎叉腰:“我在幫你出頭哎!”
“去去去,什麼都不會就知道吃。”蔣贇手濕,說著就用腳輕輕踢了她一下,章翎跳起來就一腳踢回去,踢的還是他屁股:“蔣贇你是不是想造反?”
蔣贇也叫:“你有本事在班裡也這樣啊!在班裡裝得多淑女你爸爸知道嗎?”
作為一個過來人,章知誠心情很複雜。
他知悉女兒的秘密,也明白蔣贇的心思,同時也知道,這兩小隻之間什麼都沒說開過,所以看著他倆打打鬨鬨,真恨不得一人頭上敲一平頂鍋,讓他們注意公序良俗,彆在他這個老師跟前眉來眼去還自以為他瞎。
章知誠又一次把章翎趕出廚房,章翎走之前,偷偷往蔣贇屁兜裡塞了一包小核桃,蔣贇紅著臉低頭切菜,章知誠看在眼裡,輕輕地歎一口氣。
女大不中留,連一包小核桃,都沒有他的份啊。
晚餐前,大圓桌板由章知誠和蔣贇合力抬起,擱到原本的長餐桌上,章知誠還借來幾把折疊椅,蔣贇一把把在桌邊擺好,又把碗筷杯子一個個放好,熱菜一盤盤端出來,廚房客廳來回跑,勤快得像隻小蜜蜂。
章翎的家人們嗑著瓜子,一個個悄悄地打量那小男孩,小小聲地議論著。
楊曄沒有隱瞞,說了蔣贇和他們家這一年來的羈絆,大家都很同情這個男孩,又覺得他在這樣的境況下還能考上五中實驗班,相當厲害,是個狠人。
舅媽:“小夥子個頭還行啊。”
楊曄:“還能長呢,去年底才開始抽條,太瘦了,我總讓他多吃。”
章翎:“他再吃下去就真是飯桶了。”
樊真:“五官挺精神的,就是皮膚不太好。”
楊鶴:“嗐,這個年紀的小孩有幾個不長痘啊。”
舅媽:“我們醫院有一款中藥麵膜,是院裡自己調配的,對這種青春期的痘痘臉效果挺好。”
章翎聽進去了:“舅媽,真的嗎?能讓蔣贇試試嗎?”
舅媽:“行啊,回頭我讓鵬鵬給你拿點來。”
章翎心花怒放:“謝謝舅媽!”
開飯了,十二個人把大圓桌圍得滿滿當當,章知誠做了一大桌子菜,給喝酒的幾位倒上紅酒,端起酒杯說:“來吧,都是家裡人,咱們簡單碰個杯,多吃點,祝大家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
“爸爸媽媽健康長壽!”
“鶴鶴快點找到男朋友。”
“祝翎翎和小卷毛學習進步,考上一所好大學!”
“小summer乖乖的呀,不要再尿床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