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贇從學校自行車棚走出來, 看到校門口不斷進校的學生,個個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有人在笑,有人在聊天, 有人像是沒睡醒般迷迷糊糊,他搓一搓臉, 覺得自己也像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昨晚親身經曆的那一幕, 是蔣贇在香港電影裡才看過的場景。
康大海那些人聊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他已經不太記得了, 印象最深刻的竟是那個叫靈靈的女孩,不是記得她的臉, 而是她的眼睛,那雙寫滿恐懼的眼睛,令蔣贇夜裡再次被噩夢糾纏。
他似乎能感同身受靈靈的恐懼, 那種狀態,他也曾經有過。
蔣贇打著哈欠走進教室, 章翎也是剛到,正低著頭掏作業,蔣贇一看到她, 一顆跳得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早上好。”他主動對她打招呼。
章翎抬起頭來, 笑得很開懷:“早上好!”
坐在教室裡,蔣贇感到無比安心,想起楊醫生說過的話,什麼年紀就該做什麼年紀該做的事情,聽課、考試、做作業……儘管他曾經有過與眾不同的童年,現在不也扭過來了嗎?
經濟窘迫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應當享受如今平靜的求學生活。
可是內心深處, 靈靈的那雙眼睛總是會一閃而過。
在食堂吃晚飯時,蔣贇接到趙楠的電話。
蔣贇已經吃完了,和章翎等人示意了一下,拿著手機去外麵接。
趙楠的語氣帶著不滿:“師弟,你昨天怎麼回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是不是那個女的惹你生氣了?你走後,海哥打了那女的好幾個巴掌,還叫我給你打電話賠不是。”
靈靈被打了?因為他?
蔣贇躲在食堂外的大樹底下,小聲說:“和那女的沒關係,師兄,這事兒就算了吧,你以後也彆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上高二,學習很緊張,你們玩的那種場合,我不適合,也不喜歡,你讓海哥放心,我不會去和任何人說的。”
“誰怕你去說了?”趙楠失笑,“你是不是以為海哥在犯法呀?不是,他做的正經買賣,都注冊公司的,可賺錢。”
蔣贇一個字兒都不信:“我不管他做什麼的,反正,我不想再和他有牽扯了。師兄,你體諒一下我,我考上高中不容易。”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趙楠才開口:“師弟,你真的不想發財嗎?海哥找我們乾的事,不犯法,提成高,又特彆適合我們這種能打的,乾一單能有一、兩萬,我和你要是搭檔,成功率會更高。”
蔣贇都快被憋死了,不耐煩地問:“你到底在幫他乾什麼呀?”
趙楠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說:“這樣,這周我就在乾一單,要忙幾天,等哪天收網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你看過就知道了。”
蔣贇:“不去,我上學呢。”
趙楠跟聽不懂似的:“行吧,到時候我再問問你,你有空就去,沒空拉倒。”
電話掛掉了,蔣贇覺得趙楠這人腦子不太好使,當初能拿塊真磚去徒手劈磚,也不是沒有道理。
章翎等人也吃完了,走出食堂,她看到蔣贇,問:“你和誰打電話呀?”
蔣贇把手機塞回褲兜,笑笑:“我姑姑。”
一個星期無風無浪地過去,就在蔣贇以為趙楠不會再來騷擾他時,周六晚上,他在出租屋裡寫作業,趙楠給他打電話了:“師弟,收網了,哥要發財啦,你要來看看不?”
蔣贇:“……”
另一邊,趙楠掛掉電話,對駕駛座上的成可說:“成哥,麻煩你去趟袁家村吧,不遠,接一下我師弟,就是那個……小斌哥。”
成可叼著一根煙,瞥他:“他也要去?”
“嗯。”趙楠有點忌憚成可,“海哥說現在生意多,人手不夠用,像小斌那樣的人,一個能頂一組,讓我帶他去看看,怕他以為我們在乾什麼壞事兒呢。”
成可樂壞了:“這他媽還是好事嗎?”
趙楠賠笑:“成哥,你看,你這麼忙都要來乾這單活,大材小用啊!小斌那家夥沒爹沒媽,雖然是個學生,但你也看到了,他肯定缺錢!海哥就喜歡這種,還沒成年,都不怕被抓……”
成可懶得再聽:“行了,甭說了,係上安全帶。”
蔣贇頭腦一熱答應了趙楠,實在是因為三番五次被“勾搭”,對方又總是故弄玄虛,他真的太好奇了,什麼活兒不犯法還賺錢,適合流氓乾?蔣贇真的想不出來。
他在袁家村路口上了成可的車,坐在後座,兩人通過後視鏡對視,成可戲謔地說:“你那天跑挺快啊,屬兔子的吧?”
蔣贇不想理他。
成可兀自笑個不停,和趙楠打趣:“我好久沒見這麼憨的人了,你從哪兒找來的?”
趙楠一邊嗬嗬笑,一邊從副駕下來,到後座陪著蔣贇。
路上,趙楠和成可很有默契,沒說即將要做的事,隻是閒聊天。
趙楠告訴蔣贇,康大海是煙雨人間的股東之一,趙楠他們幾個平時的落腳點就在那兒,對裡麵的花邊新聞如數家珍。
他搭著蔣贇的肩,問:“上回你過去都沒好好玩,今晚這一單,成哥出馬,十拿九穩,晚上要不要再跟哥去煙雨人間玩玩?”
成可插嘴:“算了吧,上回那個妞都快把這小子嚇萎了。”
趙楠哈哈大笑:“那就換一個,那個太嫩了,才來一個多月,啥都不懂。”
蔣贇問:“她才去一個多月?”
趙楠:“誰?哦,那個妞嗎?對啊,好像叫靈靈,傻得很,天天哭,打都打不順。”
蔣贇裝作不經意地問:“她年紀還很小吧?”
“是小,頂多十五。”趙楠回憶著,“我那天不知道聽誰說,那傻妞是離家出走,來這兒找網戀的男朋友,結果那男的自己也在做少爺,這倆也是絕配了。”
蔣贇皺眉:“她是被騙來的?”
“不算吧,你情我願的呀。”趙楠瞅著蔣贇,“嘿,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蔣贇否認:“沒有。”
趙楠很無所謂:“這種事多了去了,反正過一天算一天,我現在就想著怎麼發財,唉……要像成哥這麼牛逼就好了。成哥,你將來要是發大財了,彆忘了照顧我啊。”
成可不吃他的馬屁:“說什麼呢?跟著海哥好好乾吧。”
他又從後視鏡裡看了蔣贇一眼,蔣贇冷漠地彆開頭去。
幸好車程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蔣贇沒吐,下車發現,眼前是一個老舊的住宅小區。
他跟著成、趙二人下車,心裡有點緊張,不知道所謂的“收網”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捉/奸?
三人走進一棟住宅樓,在五樓一間房前停下,沒敲門,趙楠直接摸出鑰匙開鎖,正開著,裡頭傳來一陣慌亂的喊聲:“誰啊?誰啊?誰在外麵?”
蔣贇一驚,聽那聲音像是個老太太。此時門已被趙楠打開,成可速度比誰都快,一閃而入,蔣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趙楠一把推進門,迅速地關門落鎖。
客廳裡站著一個驚慌失措的老太太,足有七、八十歲,嘴裡嚷嚷著:“你們是誰啊?是誰啊?你們是強盜呀……”
成可已經衝進臥室,蔣贇聽到他一聲笑:“呦,想跑啊?這可是五樓,你還能飛出去不成?”
另有一個男人顫抖的聲音:“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再寬限幾天,就五天……不不不,三天,三天就行,我一定能還錢……”
蔣贇微微張嘴,明白了,他們是來討債呢。
成可把那男人揪到客廳,是個瘦脫了相的中年人,模樣很醜,成可問趙楠:“門鎖了嗎?”
趙楠:“鎖了。”
成可下巴朝老太太點點,趙楠走過去,抓著老太太按在椅子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成可雙手互捏,眼神冷下來,隨即就當著蔣贇的麵,對中年男人開始單方麵碾壓式暴打。
也不知成可用了怎樣的法子,那男人被打得叫都叫不出來,整個人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很快就鼻青臉腫,嘴角流血,哭得滿臉是淚。
老太太快要嚇昏過去,想要嚎啕大哭,因為嘴巴被捂著隻能“嗚嗚嗚”發聲,身子抖得像篩糠,臉都憋紅了,連蔣贇這麼“鐵石心腸”的人,都要不忍心看。
他呆呆地旁觀這一切,成可終於收手,最後踢了男人一腳:“躲,你再躲啊,看你還能躲哪兒去?”
說完,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像是打累了。
趙楠接腔:“這幾天費老子好大勁兒才逮到你個龜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老大知道你沒錢,房子也賣了,可你老娘還有一套房啊。”
那男人死狗一樣地癱著,哭哭啼啼地說:“我媽年紀大了,那套房是她養老用的,再賣了,你們讓她住哪兒去啊?”
趙楠笑了:“我管她住哪兒去?你是她兒子,我又不是她兒子,你欠的債,她不幫你還,誰幫你還?你有本事彆欠債啊。”
男人仰起頭:“你們利息太高了,我本金都還完了呀。”
成可冷哼:“嫌利息高當初去問銀行借啊,是我們求你借的嗎?合同簽的白紙黑字,這會兒不認賬了?”
男人艱難地爬起來,突然給成可跪下了,砰砰磕頭:“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會去找錢的,我一定會去找錢的。”
成可向趙楠使個眼色,趙楠鬆開手,快要厥過去的老太太長長地喘了口氣,顫顫巍巍站起來,也撲通一聲跪下了,和男人一起磕頭:“大老板放過我兒吧,大老板,我兒錯了,求求你們彆打他啦。”
成可神情溫和:“阿姨,我們不是老板,就是打工的,今天就一個要求,你願不願意賣了房子幫你兒子還債?隻要你答應,這事兒就結束了。你要是不答應,不是我嚇唬你,你兒子估計隻能躲到陰曹地府去咯。”
老太太嚇得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成可點起一支煙慢慢等,老太太轉頭看著被打成豬頭般的兒子,抹了把眼淚,像是下定決心般開了口:“我賣,我賣,我賣房子,我賣!”
成可笑了:“早答應不就沒事了麼?”
一行三人揣著房本離開屋子,來到車邊時,蔣贇不肯上車了。
他與趙楠對視,說:“師兄,這是犯法的。”
趙楠爭辯:“他們欠錢是簽了合同的,不犯法,欠錢就得還啊!”
蔣贇還是那句話:“這是犯法的,你去和康大海說吧,我不會乾。”
趙楠:“你……”
一直站在旁邊的成可突然一把掐住蔣贇的咽喉,蔣贇要害被製,立時要反抗,成可卻已經鬆開了手,拍拍他的臉,冷聲道:“不乾就滾,彆來礙事,我們找得到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