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贇升入高中以來, 第一次站上領獎台,禮儀小姐端來獎牌和獎狀,端銀牌的那位竟是許清怡。
頒獎儀式很簡單, 校領導給獲獎運動員頒完獎,握握手說句“祝賀”, 前三名合個影, 就結束了。
許清怡領蔣贇去拿獎品,一路上偷偷看他。
她嘴上不說, 心裡是和薛曉蓉一樣的疑惑, 感覺幾個月沒見蔣贇,這人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個子長高可以理解,明明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卷毛還是那個卷毛, 怎麼感覺變好看了呢?
蔣贇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嗆她:“你看什麼看?”
這態度惡劣得叫禮儀小姐連禮儀都不顧了, 許清怡氣道:“看看也不行啊?哼!”
第二名的獎品是一本皮麵筆記本,蔣贇偷瞄第一和第三的獎品,第三是牙膏, 第一是運動水壺, 他又看到一個筐裡裝著幾個毛絨玩具,問管理獎品的老師:“老師,那個娃娃是給誰的?”
老師說:“哦,那個是給破記錄的運動員的。”
蔣贇:“破紀錄啊……”
一天的比賽結束,高二(1)班就像它們的班號一樣,比得相當一般,在十二個班級裡積分處於下遊。
散場時, 陳濤安慰大家:“同學們今天辛苦啦!輸贏不重要,我們重在參與,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一群學生勉強捧場,稀稀拉拉地鼓了幾下掌。
第二天依舊是個好天氣,一大早就是100米決賽,蕭亮和方家豪都在前一天下午的預賽中順利闖入決賽。
高二(1)班的同學們就坐在100米起點旁,班長林詩妍帶頭,陳濤揮舞班旗,大家全體起立,有節奏地喊口號幫兩個男生加油。
蔣贇和章翎也喊得很大聲。
其實,蔣贇不算是個有集體榮譽感的人,從小到大待過的任何一個集體,帶給他的都不是溫暖,而是嘲諷和欺淩,唯獨這個高二(1)班,開學至今三個月,他一直待得很自在,從來沒受過欺負,甚至還交到邱遠峰這個好朋友。
所以這一刻,蔣贇是發自真心地為蕭亮和方家豪加油,希望他們能為班裡拿個第一。
可惜,那位短跑王也參加100米,蕭亮高一時獲得第三,這一次已是拚儘全力,最後還是隻跑了第二,方家豪第四。
同學們坐下來,一個個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們班一直頂著一個“書呆子班”頭銜,總歸有些不舒服,還是想用一個運動會第一來證明,他們這撥人並不是隻會死讀書。
高二女子800米和男子3000米通知檢錄,章翎和蔣贇準備下看台,路過吳炫宇的座位時,這個清瘦文靜的眼鏡男孩抬起頭,臉紅紅地對章翎說:“學委,靠你了。”
吳炫宇還是習慣叫章翎“學委”,他倆以前在(6)班是競爭對手,不算熟,現在各自有了新朋友,座位離得又遠,交情變得更淡。
可是在運動會這種青春熱血的場合,吳炫宇會想起一年前章翎比賽時的情景,忍不住就想給她打氣。
章翎綻開笑,剛要說話,蔣贇突然湊過來:“小學霸,你怎麼不說靠我呢?”
吳炫宇身子一抖,蔣贇當初強行和他換座、與男生們打架、在大巴上吵架、鼻青臉腫上學、和姚俊軒拉扯……種種光榮事跡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濃重陰影,這麼久了,他還是很怕蔣贇,所以才一直沒和章翎拉近關係。
吳炫宇扶扶眼鏡,抿著唇低下頭去,章翎趕緊說:“我和蔣贇都會加油的!”說完就拖著蔣贇走下看台。
蔣贇撓撓頭發,問她:“吳炫宇乾嗎不理我?”
章翎說:“他怕你唄。”
“怕我?”蔣贇不解,“為什麼?我沒欺負過他呀。”
章翎無語:“你忘了你是怎麼和我做的同桌嗎?”
“啊……”蔣贇想起來了,笑得露出大白牙,“對哦,哈哈。”
章翎推他:“快走吧,彆傻笑了,一會兒好好比。”
高一的男女生都跑完後,章翎站上起跑線。
她像去年一樣一身短打,露出細細的腿和手臂,摘掉眼鏡,馬尾高高綁起,櫻桃發圈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
蔣贇遠遠地喊:“章翎!第一啊!”
章翎轉頭衝他笑,發令槍響,她和其餘十一個女生一起衝出起點。
這一次她沒來例假,又因為訓練近一個月,身體狀態調整得非常好,自我感覺步態輕盈,呼吸順暢,情緒一點兒也不緊張。
章翎這次沒有采用跟跑策略,從一開始就突出重圍成為領跑。
薛曉蓉、孫妙嵐和李婧也來為她加油,和蔣贇、梨子、邱遠峰站在一起,當章翎跑過400米、經過終點線時,這一群人聲勢浩大。
蔣贇帶頭喊:“章翎——”其餘人跟上:“加油!”
“章翎——”
“加油!”
……
章翎快速地跑過他們,甩開第二名十幾米遠。
薛曉蓉很擔心,問蔣贇:“她跑這麼快,後麵會不會沒耐力?”
蔣贇說:“放心吧,我和她算過了,她要是狀態好,今天能跑進三分鐘。”
跑過600米時,章翎已經領先第二名一大截,高二(1)班的看台上也沸騰起來,加油聲響徹雲霄。
吳炫宇喊得聲嘶力竭:“學委加油!學委必勝!”
蔣贇站在終點旁,遠遠地看著章翎孤獨求敗似的衝過來,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攏著雙手大喊:“章翎衝啊!衝起來!你是最棒噠——”
章翎衝過終點線,成績2分54秒,破了她自己的最好成績。
隻是這次迎接她的不再是蔣贇,而是一堆女孩子,因為蔣贇的比賽快要開始,他的起點在體育場對角線那頭,已經被裁判叫過去集合。
蔣贇站在起點處,隔著老大一個體育場,心思還在章翎身上,腦袋探成一隻狐獴,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有人拍他的肩,蔣贇回頭,發現竟是姚俊軒,短袖上也彆著號碼牌,蔣贇驚訝地問:“怎麼回事?他們又逼你跑3000啊?”
姚俊軒眼神一沉:“沒人逼我,我自己報的,反正也沒人愛跑。”
蔣贇懵了:“你是自虐狂嗎?”
“滾。”姚俊軒活動著腳踝,“我這回不會墊底了,練了兩個月。”
蔣贇更驚訝了:“你什麼時候練的呀?我每天晚飯前去訓練,都沒見過你啊。”
姚俊軒說:“我每天早上早一個小時到校訓練。”
蔣贇:“……”
他想不明白,記起前一天頒獎的事,拍了一下手:“噢!我知道了,你是想上領獎台,讓許清怡給你拿牌是嗎?”
姚俊軒火了:“你他媽有病吧?你以為我是你啊?滿腦子隻有女人。”
蔣贇一把推上他的胸:“你才有病!我什麼時候滿腦子隻有女人了?!”
姚俊軒擋開他的手,低聲說:“我就是想證明下自己。”
他走開了,蔣贇看著他單薄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可能不算個好消息,趕緊問,“姚哥,你現在能跑多少?”
姚俊軒回頭:“能進12分,乾嗎?”
蔣贇鬆了口氣:“哦……還好,那你一會兒跟緊我,彆掉了,前麵我帶你跑。”
姚俊軒冷眼看他:“要你帶?我自己懂配速。”
嘖嘖,蔣贇想,學霸們到底不一樣,姚俊軒居然和章翎一樣,跑個3000米還分析配速,章翎甚至為此寫過筆記,讓蔣贇好好研究。
十二個男生站上起跑線,這是個人項目徑賽的最後一項,比完後,就隻剩高一、高二的男女4*100米接力,接力比完,運動會也就結束了。
蕭亮沒上看台,一直在場邊和方家豪一起觀賽,正關注蔣贇的比賽時,郭駿驍著急地跑過來,大喊:“體委,不好啦!任康昨天跑完預賽腳扭了一下,本來想忍忍的,今天發現還是很疼,說一會兒接力決賽跑不了啦!”
高二(1)班由蕭亮領銜,以預賽第四的成績進入男子4*100米接力決賽,蕭亮很著急:“那你班裡問問,哪個男生跑得快,趕緊換人頂上。”
郭駿驍說:“有幾個準備著,但都說自己跑不快,叫你彆記掛前三了。”
蕭亮和方家豪對視一眼,都很失望。本來,他們隊伍裡有兩個百米前四選手,郭駿驍和任康速度也不慢,是很有機會拿個牌、甚至衝一下冠軍的,這一變故,估計就要歇菜。
正說著,蔣贇那邊已經開跑,蕭亮、方家豪和郭駿驍先關注起比賽。
蔣贇的前程跑得十分放鬆,訓練過就是有底氣,他一邊跑還一邊去想姚俊軒,想著這家夥去年練都不練,上場就跑,難怪會跑成那個鳥樣。
姚俊軒今年果真不一樣了,牢牢地留在領跑梯隊。
嗯,領跑梯隊一共隻有三人,蔣贇打頭,姚俊軒第三,中間夾著個啥也不懂、一開始就衝得很凶的小菜雞。
還沒跑過四百米,小菜雞就落後了,蔣贇和姚俊軒一前一後跑在最前麵。
蔣贇能聽到身後姚俊軒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一點也不慌。
姚俊軒能看到蔣贇的背影,心裡也很鎮定。
他們第二次跑過終點線,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蔣贇都能聽到章翎的聲音:“蔣贇加油!注意配速!現在很好,很好,保持住!”
他還聽到章翎和薛曉蓉等人給姚俊軒加油:“姚俊軒加油!加油!”
蔣贇和姚俊軒把隊尾的選手逐一套圈。
姚俊軒一直跟得很緊,途中跑時,蔣贇迎來自己的極點,這是長跑中很常見的現象,他會覺得腳沉得邁不動,肚子疼,喘不上氣,人生好無望,終點還有那麼遠,恨不得就此死去……
極點出現,不要慌,衝過去就好了。
蔣贇一直保持良好的呼吸節奏,擺臂有力,步伐穩健,曾經困擾過他的腳傷早就痊愈,此時的他,渾身上下沒有疼痛的地方,那些不適感漸漸消失,跑得越來越放鬆。
跑過六圈時,蔣贇還回頭看了一眼,姚俊軒離他隻有五、六米遠。
他喊:“姚哥,我走啦!你彆追我,追不上!”
說完他就開始加速,絕塵而去。
姚俊軒心裡奔過一萬匹草泥馬,呼吸都差點被搞亂。
蔣贇感覺自己跑瘋了,居然都不覺得累了,還剩最後一圈,他跑過終點線時轉頭往場邊看,從一堆人裡看到章翎。
她在朝他大力揮手,嘴裡喊的什麼,他聽不清。
又跑了300米,跑過高二(1)班的看台,他往看台上看一眼,那些臉都很模糊,隻有那麵迎風飛舞的橙色班旗,映到他的眼瞳裡。
他覺得自己飛起來了,長跑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
有那麼一瞬間,蔣贇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永遠、永遠地跑下去。
天多藍啊,小風吹著多舒服,他在一個好大的體育場裡,邊上是一千多個同齡人,他們都隻有十幾歲,那麼年輕,那麼快樂,像春天的樹,吸取著天地精華,抽著枝芽,茁壯成長……
蔣贇衝過終點時竟沒有減速,有個人迎麵跑來,被他橫衝直撞的姿態嚇一跳,卻也沒躲,張開雙臂想要攔住他。
他也不管了,整個人撲上去,把那人抱了個滿懷。
章翎往後退了好多步,才穩住身子沒被蔣贇撲倒,男孩將她抱得好緊,他累壞了,大聲地喘著氣,整個人的身體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她應該推開他的,但舍不得,乾脆也抬起手,牢牢地抱緊他。
這是個很純粹、很乾淨、很有愛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