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總是那麼難聞,無論來過多少次,田茵都無法適應。
尤其是急診室外,永遠充斥著家屬的焦躁、恐慌,與種種求神拜佛的祈禱。
然而,無論她是否願意,在她十七年的人生中,更確切地說,是在最近短短三年內,這已經是她第四次站在醫院的急診室外等待結果了。
父母去山區走訪,卻雙雙遭遇泥石流的那一天;
真正提出收養她的主意,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養母病逝的那一天;
不久前車禍的那一天;
然後就是今天了……
從警局回來,她並未對兩位老人有分毫隱瞞,第一次將所有的事情徹底攤開。
她固然可以將自身全然偽裝成無辜者,她有把握兩位老人會相信她,然後,他們會將害死兒子的仇人視作親人一般關愛——那麼,她也就變成了與那位披著好父親和好老師皮囊欺騙所有人的養父一般的人。
所以,田茵選擇將自己與李扶風的對話一五一十坦白,任由兩位老人自己去判斷。
儘管她在李扶風麵前沒有承認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但話中的隱藏含義卻很明顯。
當她選擇在兩位老人麵前將之平靜地複述出來,而不是對他們控訴李扶風的汙蔑,訴說自己的委屈,答案就更加明顯了。
在一陣不理智的斥責之後,顧老太太率先倒下,顧老先生也緊跟著步其後塵。
於是,田茵第四次出現在急診室門口。
她在走廊上來來回回地走動,眉頭緊鎖。
醫院裡的氣氛總是死氣沉沉的,混合著消毒水氣味的絕望味道在走廊中彌漫,有人被蓋著白布從旁邊推了過去,霎時哭聲大響,周圍頓時鬨哄哄一片。
混亂之中,田茵突然走到走廊儘頭,一把推開了窗戶,好像這樣就能將沉甸甸堆積在胸膛裡的那股氣徹底傾吐出去。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濕漉漉的雨水混合著土腥氣息飄進來,驟然襲擊了她。
身後出現的護士為她帶來了好消息:“病人情況已經好轉,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307,家屬隨時可以進去探望了。”
田茵鬆了一口氣,在護士的指引下來到病房,卻突然停住了。
她腳下像是被粘上了膠水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躺在裡麵的人是她的恩人,但她卻是他們的仇人,或許他們並不想看到她?
田茵的目光又飄到了窗外。
雨越下越大了,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可見度極低,讓窗外的建築與匆匆行過的行人也變得模糊,整個世界都仿佛泡在水裡。
就在這時,她突然注意到醫院的對麵多出了一間花店。
店鋪的裝修風格十分普通,類似的花店在原陽市至少能找到十多家。
可能唯一與眾不同的點就在於,這家店沒有名字,招牌所在的位置是一簇簇鮮花。
但田茵的目光偏偏就被吸引了。
某一瞬間,她心底生出了強烈的念頭。
……去看一看吧?
……或許,探望病人需要帶上一束鮮花?
不知道是為了有借口拖延時間逃避探病,還是出自心底那種莫名其妙受到吸引的感覺,田茵不知不覺走了出去。
並不大的花店佇立在雨中,離得近了,更加顯得平平無奇。田茵努力回想,來醫院的路上好像並沒有看見這間花店?它像是突然冒出來的。
不過,如此平平無奇的店麵,被下意識忽略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懷揣著這樣的念頭,她推開了玻璃門。
天花板上,牆壁上,地板周圍,都長滿了鮮花,各式各樣的花朵像是活了過來,齊齊朝著一個方向舒展著自己的身姿。
這一刻,田茵如同踏入了花海王國。
一個人正背對著她站在花海中,提著小巧的水壺為一盆不知名的花澆水。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露出一個微笑。
“歡迎光臨,有緣而來的客人。”
“——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
田茵的心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之前的那些焦躁、不安、擔憂、煩惱,似乎在看到這個微笑的一瞬間都消散了。
年輕的店主有著和這家店麵一樣的特質。
外表平平無奇,和街頭任何一個路人差不多,但他的笑容卻有種莫名的親和力。
讓人幾乎下意識便放下了所有防備與焦慮,仿佛遇見了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有種向他儘情傾吐一切苦惱的欲.望。
他那極富親和力的笑容仿佛告訴每一位進來的客人,他很願意與他們分享心事。
田茵定了定神:“請問,有適合探病的花嗎?我可能要去探望兩位並不歡迎我的病人,但我真心祝願他們儘早出院。”
“這就是客人您心底最深處的願望嗎?”
“……什麼願望?”田茵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