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我要麵見陛下,現在。”大公爵看著攔在他麵前的王仆。
一向對海王以及王宮都帶著尊敬的他第一次顯出了糟糕的態度。
而這一層不敬之下是令他頭皮發麻的驚恐。
大公爵徹底發現自己對本來了如指掌的亞特蘭蒂斯一無所知。對於裴斯的所作所為,他甚至無法察覺一點端倪。
大祭司是人魚一族和神靈溝通的唯一途徑,也是人魚一族千百年來的依靠,是絕對不許輕動的存在。可現在,神聖不可玷汙的大祭司宛如一個工具,它的生死延續居然被一個年輕的王族掌握在手裡,猶如操縱木偶一般肆意。
大祭司變成了籠中困獸,然而誰都不知道。
都說藏在暗處的詭變最最可怕,那麼裴斯的舉動就有如那深不可見的詭秘海底,明明在在他們的眼前晃動,可他們卻全然不知海中隱藏著怎樣怪物。
裴斯隱瞞了一切,她還用駭人聽聞的手段扭曲了每一個人的發展。甚至是亞特蘭蒂斯的發展。
亞特蘭蒂斯的水因為裴斯而變得渾濁詭異。
她攪混了這一切。
而她要什麼?真的是她所說的權力嗎?
大公爵隻覺得渾身發涼。
他甚至覺得在裴斯可怕的壓迫之下,就連權力都是表層的東西,這他們一直守護捍衛的東西太輕太輕,是滿足不了她的。
從小被困在海王宮裡的裴斯為什麼會滋生出如此龐大的野心,為什麼她會懂的人類的語言和文化,為什麼她能夠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時候就布好局。
他不是沒想過這樣一個問題。
但貴族們都把這歸結於佩斯的特殊。她從出生開始就是特殊的,這在貴族圈裡是秘而不宣的秘密。佩斯·格裡芬是老海王在犯下血緣暴行後獲得的產物,她擁有最純淨的血脈,擁有強大的能力把不足為奇。再加上貴族對她的生活無法探知,她的身份尊崇,這些疑問如果問出隻是徒增笑果。
可歸根到底,佩斯·格裡芬隻是一個生活在閉塞環境裡的王族而已,大公爵了解她的父親,那樣一個偏執又自大愚蠢的海王絕對無法培養出一個可以探查人心的獵手,也絕對沒有途徑教導給她這些淩厲的手段。
大公爵屏住了呼吸。
除了麵對裴斯,王仆從來都隻有一張冷臉:“沒有陛下的命令,任何人魚都不能進入海王宮。”
大公爵嘴角下壓。
這時,一個頭上帶著金飾的嬌小人魚遊了過來。
大公爵認出來這正是服侍在裴斯左右的王仆。
“大公爵閣下,陛下請您進來。請隨我來。”麗麗攤手,一副恭敬的做派。
……
“你想要他活下來,對吧。”裴斯摸著鯨鯊光滑又斑駁的皮膚。
她最近很是寵愛這送來的龐然大物,而凶猛的鯨鯊在她的手下也乖順地不可思議。
庫奇站在裴斯的身前,沉默不語。
“那麼告訴他,時候要到了,”裴斯慢悠悠趴在鯨鯊的背上,“不要自作聰敏耍一些不該耍的手段。”
“我對他許下的承諾不打算改變,嚴格來說他還是一個很符合我心意的協從者。但是如果不聽話就是另一回事了,”裴斯盯著庫奇,抿嘴一笑,“叛逆的大臣可以接受,自作主張的大臣不能存在。”
庫奇冷冷道:“我會轉告給他的。”
“我還要給你一個忠告,”裴斯指了指庫奇的眼睛,“最近小心一點,彆死了。”
庫奇還沒來得問,又或許他已經習慣了,根本沒有想要問。他的嘴巴合得很緊。
裴斯緊接著道:“我讓你訓練王民們,現在如何了?”
庫奇如實講述情況。
“那個人類呢?”裴斯又問。
裴斯養在王宮的人類中有一個水手。在把人類拖入海王宮的時候,那個水手就迫不及待地展現自己的價值。他了解船的構造,知道怎麼樣可以最快擊沉船隻。而他也是這樣說的。
裴斯早就盯上了他。
終於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她讓庫奇把水手和一個看顧人類的王仆帶走了。
“他根本不會講話,我們聽不懂。”庫奇道。
“我讓你帶走的王仆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孩子,他已經能夠略略聽懂人類的話了。”裴斯毫不客氣。
庫奇:“王仆也有聽不懂的時候。”
裴斯正想說什麼,就見到麗麗帶著大公爵靠近了海王宮殿的大門。
她靠在寬大的王座上,睥睨著眼前的人與物。
大公爵見到裴斯時已經麵色鐵青。
裴斯胸有成竹的姿態,似乎一切都勝券在握,也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看到自己反常闖入王宮,裴斯居然還是泰然自若。大公爵立刻就意識到說不定自己知道這件事的時機也是裴斯安排的。
他不會懷疑伍德夫人是否背棄了貴族的信仰。
唯一的可能隻有尊貴的夫人也被麵前這個年輕的王算計在鼓掌之中了。
他的目光穿過水波,不再朝著裴斯帶著笑容的豔美臉龐。
前所未有的冷靜。裴斯就像是冰水,澆滅了他心中軒昂的火焰與質問。
大公爵甚至隱隱覺得海王誘導他來,是有什麼話要和他說。
一些秘密。
但他們似乎並沒有道開誠布公的時候。
他的目光掃向庫奇。
裴斯無所謂的擺擺手:“他現在是我的手下,你知道的。好了,麗麗,把庫奇帶下去吧。”
麗麗俯首,帶著庫奇退了下去。
體型龐大的鯨鯊也搖搖尾巴,跟著麗麗離開。
大殿空蕩蕩的,隻剩下了華美的器具,以及裴斯和大公爵兩個人。
“你是來聽我的解釋的,還是來討要說法的。”裴斯懶洋洋地坐在王座上,眼角上挑咄咄逼人,眼眸卻又透亮。
她隻是坐在那裡便自有威儀,讓人不敢直視。
察覺到裴斯改變的大公爵答非所問:“陛下,您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說過的,我要亞特蘭蒂斯變得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她坐的位置很高,像她本人一樣高不可攀。
隻是亞特蘭蒂斯嗎?
大公爵望著裴斯。
裴斯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不過確實不隻。我想要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亞特蘭蒂斯隻是冰山一角。
不管是人還是物,隻要和她有所涉及她都忍不住去控製設計。恐怖的控製欲並沒有控製她,是她自己容不得有半點差錯。
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到底是什麼之後,之前的願景都顯得那麼渺小,就連亞特蘭蒂斯似乎都索然無味。
隻是心臟在猛烈地砰砰跳動。
一個念頭無數次強烈的呼喚著,加給她強烈的危機感。
殺了它。
殺了另一個她。
怎麼能允許另一個自己存在呢?
同樣的起源、同樣的個體、同樣的不可控。既然她已經是她了,她不可能容忍兩個自己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交縱相錯。
知道了裴斯無邊無際野心的大公爵這一刻不知該悲還是該喜。
似乎他們的堅持在這個孩子麵前隻是一個輕而易舉就可以打破的笑話。
雙方的視角不通透,實在是說不清楚到底是誰在狂妄自大亦或是做小伏低。
大公爵的目光聚集在裴斯的王冠之上。
中央的那一塊寶石熠熠生輝,是美麗的灰藍色。
大公爵終於開口了:“陛下,大祭司的事我已悉知。”
他已經不會再把大祭司之於人魚的意義強調給裴斯了,他深知這已經對她沒有用處了。裴斯思考的方法、看到的世界都和他們截然不同。兩個世界的人是無法交流溝通的。
他現在力所能及的隻有打探出大祭司的蹤影。
裴斯:“你想找他?”
“我也想,可是我找不到他。”
不然她現在就會擊殺他。
裴斯不帶任何情感色彩,仿佛在說著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你嘴裡的大祭司,他和深海女巫私奔了。”
說到這裡,她眸光一轉:“你們如此遵從大祭司,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並不覺得大祭司能帶給人魚們什麼。這些日子沒有大祭司人魚們依舊過得很好。這個職位的存在不過是可有可無。”
這樣無視信仰的說詞要是在昨天說出大公爵一定會勃然大怒。
但現在的大公爵卻沒有生氣的念頭。
裴斯的存在本身就是荒謬的,對於她的語言,認真的放在心上才是可笑。
大公爵聽著大逆不道的話繼續從裴斯的口中冒出。
“阿加德沒有為亞特蘭蒂斯做出什麼貢獻。他能看到未來,可他還是沒有絲毫用處,甚至還要當我的絆腳石。你們到底是為什麼把
大祭司視作神靈一般供奉?”
她的神態讓大公爵覺得她是真的迷惑。
裴斯的眸子裡還冒出少有的符合她年紀的天真。
她還說,你們。
她把自己當做什麼?
大公爵覺得裴斯很陌生,他的麵色嚴肅,就像對待異族的王臣:“大祭司是人魚一族得到海神寵愛的痕跡,是我們能靠近無上神靈的唯一途徑。”
“你說的‘我們’是指‘你們’還是‘我和你們’?算了,你們總是舍近求遠的。”
裴斯神色倦怠:“我就是神,可你們卻轉而供奉起其他人。”
……
一輛馬車在聖西翰最繁華的街道駛過,停在一家皇室的草藥店邊。
巴裡先下了馬車,隨後把羸弱的阿裡抱了下來。
阿裡的病情在不斷惡化,直到前幾天,他的腿上已經布滿了鱗片,耳朵也發生了異變。這些改變升高他的體溫,讓這瘦弱的孩子不斷被高熱折磨。好在克裡斯托弗研製的藥粉能夠減少他的痛楚。
他的精神在不斷好轉。
甚至說得上是神采奕奕。
在這幾天裡,他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巴裡不斷告訴他,有太多的事是他可以做的。阿裡覺得自己存在的價值遠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他很滿足。他覺得自己能做更多。
阿裡拒絕了巴裡的攙扶:“巴裡叔叔,我想要自己走。”
巴裡點頭,為阿裡整了整鬥篷。
皇室的草藥店中彌漫著草藥的清香,一位老者從裡麵走出來,恭迎著巴裡的到來。
巴裡帶著阿裡走進去,看見店裡的裝扮一新,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來的。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裡現在是陛下的,”巴裡對著阿裡道,“但交易永遠不是最重要的。阿裡,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阿裡坐在一邊:“我知道,巴裡叔叔。”
過了片刻,一大群的仆人搬來許多箱子,從中小心地掏出各類藥品,把這空蕩蕩的店麵全部填滿。
在店鋪最中央的櫃子上,僅僅隻擺放了一瓶有些透明的黑色藥水。
巴裡和阿裡到了最裡麵的休息室。
“和貴族交好,能讓你立足。讓平民渴望,會讓你走的更遠。”巴裡諄諄教誨,“但是你的明白這裡有一條看不見的線,不可以輕易撥弄。就像是這一瓶熠,它是被稀釋過的,所以可以擺在這裡。更濃的,更好,隻能出現在王宮或者陛下的另一個產業。”
阿裡目光移向不遠處的建築:“是……您昨天讓您的朋友買下的劇院嗎?”
巴裡代表著海王得到了黃金伽德曼皇室的特許,這一點足以他在聖西翰沒有後顧之憂地開始張開裴斯的計劃。特裡薩的離去更使巴裡如魚得水。他在明麵地三間商鋪之下還買下了很多產業。這些店鋪不僅會在黃金伽德曼紮根,還會蔓延到大陸上的其他國度。
“是的,孩子那裡將會成為拍賣閣。”巴裡道。
阿裡:“陛下說熠很寶貴,他們都想要。要是有人來搶怎麼辦?”
巴裡笑著:“你覺得怎樣解決好?”
阿裡:“花錢雇人來幫忙……”
“要是那些雇來的人心裡有歹念呢?錢很難買來忠心。聖西翰的權貴也對著這些熠虎視眈眈。”
阿裡褐色的眼眸停留在某處:“那就像您這樣。找到權力最高的人做靠山。”
巴裡的眼眸裡滿是笑意:“真是個聰明孩子。”
“您轉了多手買下劇院也是為了儘量降低彆人知道我們擁有它的可能,”被誇獎的阿裡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這樣拍賣所就隻是一個中介,來歹人就會減少。”
巴裡正想著要誇獎阿裡,門邊就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老者恭敬道:“一切都準備好了。”
“走吧,這是我們開始第一天,你該去見見。”巴裡放下手裡的茶杯。
阿裡的眼神無比堅定:“好。”
……
大公爵的瞳孔猛地一縮,話語從他的嘴中泄出來:“什麼?”
裴斯終於從座位上站起來:“我是神。”
“你竟然想當神?!”大公爵瞠目結舌。
他沒有想到裴斯的的野心膨脹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這怎麼能算得上是野心呢?這是妄想!
海中一直以來隻有一個神、他們的信仰也隻有一個神,那一位就連談及都要麵帶懼色的海神大人!現在裴斯說她是神?
大公爵覺得裴斯已經瘋了,這樣的海王還可以存在嗎?她侵犯了神靈!
何等可怕的狂妄!她以為自己是誰?!
“錯了,”裴斯一抬手,“我才不是想當神。”
宮殿瞬間冰雪飛濺,海水就像被火燒的蟻群一樣彌散成冰,大公爵身邊的海水也被凍結,六角的冰花開始從他的尾巴開始蔓延。
裴斯的聲音在他的身邊炸響。
“我就是神。”
大公爵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這一刻,生理的本能占據了上風。他的神經用緊繃到快要斷裂來告訴他,麵前的人魚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還海王了,是危險到不可言說的生物。
到了這個地步,言語全無用處,當下逃跑占據了他的大腦。
但大公爵咬著牙,赤紅著眼。
一股氣息從大公爵的手掌中放出。
漫上他腰部的冰雪消退了,宮殿裡的冰雪也有軟化的痕跡。
裴斯:“沒用的,你可以克製這一具身體的能力,但最後的結局還是一樣的。”
“異端!你是異端!”大公爵咆哮著,神情十分絕望。
隻要一想到凱斯家族曾經鼎力幫這個披著海王外衣的瘋子坐穩王座,他就恨不得去死。
不,就算是死也沒用了。
他是罪人!死亡無法磨滅他的罪行。
這樣一個擁有地位和權利異端存在亞特蘭蒂斯,會給人魚帶來足以
滅族的災難!她不敬神、自封為神、最後的結果隻是帶著人魚一族在神的掌心裡化為飛灰。
觸怒海神的下場在曆史中早有先例!
裴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蠢貨,伯特倫·凱斯,我從沒想過你這麼蠢!”
她有些煩躁地遊動,最後一抬手,海水卷起大公爵,生生折斷他尾巴上的冰。大公爵被海水拋上,最後又狠狠砸在地上。
大公爵:“殺了我。”
“我要是想殺你,你早該死了。”裴斯似乎恢複了冷靜,話語中透露著冷意,“我說了,我是神。”
“海神。”
大公爵喘著氣:“佩斯·格裡芬,你隻是人魚。”
“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的反應卻叫人失望,”裴斯坐回座位上,單手撐著下巴,“我才不是什麼佩斯·格裡芬。”
海水扯起大公爵,把他往裴斯麵前送。
裴斯冷冷地講述著事實:“是格裡芬家族偷出了我,把我塞進他們血脈的身體裡。”
冰雪緩緩消退了,可卷動的海水不息。
倒在地上的大公爵瞳孔緊縮。
“我懶得和你多說,”裴斯似乎厭煩了,“總之,我隻是要告訴你,我留下的時間不多了,很煩躁。”
“所以,擋在我麵前的全部都要去死。”
話落,大公爵就被丟出了海王宮。
宮門口是已經等待在那裡的王仆。
他們像是早就知道結果一般,迅速扶起大公爵,清理了大公爵身上的傷痕和冰片。
最後大公爵被王仆扶上劍魚,十分體麵地出了王宮,根本看不出他和海王有了任何爭吵。
裴斯幽幽地看著門外。
她的時間太少了。那股同源同根,危險又熟悉的氣息不斷地逼近,侵略她的周身、壓迫著她的心臟。
必須儘快布置好一切。
裴斯閉上眼睛,神思潛入海水,隨著柔軟的水波蹁躚到亞特蘭蒂斯的上空,她用全身心俯覽這一處她曾為之奮鬥的地方。
這裡曾是分離她的陰謀的起源之地,也是讓她覺醒的締造之城。
這是她的伴生之物啊。
裴斯承認她的感情淡薄,這一座城,潛藏著她難得的熱愛與期盼,即使這中間摻雜著很多的利益和考量。
但她愛它,無可置疑。
……
金發碧眼的男子站在岸邊,他的身邊不斷有奴仆扛著糧食和軍械路過,他則意氣風發地看著這一切。
看到帶著王冠麵容蒼老的男人被人簇擁而來,金發男子眼中閃過幾絲暗色。
卡凱奇斯國的老國王看著正值壯年的女婿很是滿意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這一次的戰爭並非全部,凱瑟琳還等著你回來。”
紅發的公主上前擁吻自己的丈夫:“薩皮爾,我等著你。”
薩皮爾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新婚妻子:“凱瑟琳,我一定會殺死我那個邪惡的弟弟。我會登上聖西翰的
黃金台階,在全國麵前為你奉上王後的銀冠,你會成為黃金伽德曼最受人愛戴的王後。”
紅發的凱瑟琳笑著流淚:“好,好,你一定可以的,天父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