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內德·莫裡森為什麼會做黑幫會計呢?
他不是貧民窟出身, 他是金鋪員工的兒子, 父親在金鋪當了二十年夥計,最後因為牽連進一起盜竊案,金匠開除了父親。
那時候內德十五歲,和父親在同一個金鋪裡當學徒。
之後的事情就是那麼理所當然——父親淪為酒鬼,母親被迫自殺,他背負著“小偷之子”的名字,除了街頭幫派,不會再有任何體麵的工廠、商鋪接納他。
那段時間內德常常在想,父親真的偷了東西嗎?
不過他也沒想多久。
隨著他開始跟著老傑西洗()錢、做黑賬,還有放高()利()貸,父親究竟是不是清白的這回事,就不再重要。
他靠著從金鋪學來的本事成為了傑西幫唯一的會計。
他自詡和貧民窟的窮小子不一樣,總是穿著乾淨的西裝三件套,戴著最合適的眼鏡, 儘管其他幫派小子總是在背後輕蔑地說他“衣服穿的再乾淨,小偷的兒子心和手總是臟的”,可內德不在乎。
因為他管賬,管錢,沒人敢當麵冒犯他。
直到一夜之間, 傑西·拜恩的位置被泰晤士夫人取代。
一開始內德以為自己完蛋了。
因為泰晤士夫人同樣不是貧民窟的人, 她不像老傑西那樣找不到合適的會計。所以當泰晤士夫人決定暫時不動幫派核心成員時, 內德便嘗試著使出渾身解數證明自己擁有尋常會計代替不了的職能——至少他比尋常會計更明白一名“幫派會計”該怎麼去做。
但泰晤士夫人好像不吃這套。
她總是會出言嘲諷, 卻遲遲沒有把內德踢出幫派的意思, 很快內德·莫裡森就心領神會。
夫人想要的不是一名幫派會計,而是一名正經會計。
於是他不得不把自己洗()錢、做黑賬的本事放下,重新算好賬目、理清資產,一項一項逐漸做回了曾經身為學徒時做的事情。
而後內德·莫裡森才恍然想起來,他幼時的夢想其實就是如此:穿著乾淨的衣物,手中的賬目和嶄新的衣衫一樣乾淨。
沒想到兜兜轉轉,他竟然達成了自己幼時的想法。
當然了,想要重新適應“合法”會計的身份還是不那麼容易的,內德仍然會因為自己的想法被夫人教訓,但這種滋味並不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沒有人再說他心黑手臟了。
第一年總是挨訓,第二年情況就好了許多,待到第三年、第四年,泰晤士夫人的資產早已擴張出白教堂區,占據大半倫敦,連許多達官貴人都不得不給她幾分薄麵的時候。縱然是過去金鋪的老板,迎上內德·莫裡森那張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麵孔時,也喊不出“小偷的兒子”這句話來。
——父親究竟是不是小偷?
那真的、真的已經不再重要了。
現在內德不僅是許多人爭相討好的對象,手下更是還管著三名會計。
幫派小子們背後議論他時換了個稱呼。
現在他們都說,托馬斯·泰晤士是泰晤士事務所的心臟,而內德·莫裡森,則是脊柱。
偌大的事務所,但凡和錢打交道的事情,除卻夫人本人,他擁有第二高的權限。
這讓內德·莫裡森擁有了很多出乎意料的煩惱,但比起曾經因為做黑賬而夜不能寐的困境來說,這樣的煩惱倒是也不壞。
除了一個——
“莫裡森,你給我站住!”
響亮的女聲穿過嶄新的事務所大堂——如今的事務所早已搬離白教堂區,落在了倫敦更為體麵的街道上。
這讓事務所裡忙碌的人群全部安靜下來,無數目光落在準備轉身跑路的內德·莫裡森身上。
內德疲憊地長舒口氣,他扶了扶鏡框,無奈轉身。
一名窈窕的年輕姑娘拎著裙擺,邁開大步朝著他走過來。
倘若見過四年前萊安娜·伯恩的人,決計不會想到那個又瘦又小的孩子會出落得如此動人。四年後的萊安娜十八歲了,個子抽得很高,臉蛋生得漂亮,一襲明黃色的衣裙唯獨用紅絲巾作為點綴,再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幾乎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間。
可惜,這是個不太好惹的星星。
萊安娜走到內德麵前,語氣裡儘是質問意味:“你躲著我做什麼?”
“你有什麼事嗎,”內德微微蹙眉,“伯恩小姐?”
“是夫人找你有事。”
她微微昂了昂頭,一副高傲的模樣:“今天下午兩點,她在辦公室等你。”
內德冷冰冰點頭:“我知道了。”
——四年前他和萊安娜·伯恩的關係卻不是這樣。
當年泰晤士夫人的男孩兒們打下了伯恩家族的地盤,夫人要他去找一個“合適的女孩”作為伯恩家族的繼承人。
內德又不傻,他怎麼可能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找個姑娘聯姻罷了,本質是為了更好的控製伯恩家族。所以這個“合適的女孩”得夠聰明、識時務,且拿的上台麵。
搜羅許久,內德選定了萊安娜·伯恩。
他親自去接的她。
內德·莫裡森,穿著乾淨的西裝三件套,踩著的皮鞋鋥光瓦亮。當他踏進有如豬圈般的板房時不滿意地抿了抿薄薄的唇角,而後越過想要討好自己的中年夫婦,走向了那個被粗暴塞進壁櫥裡、臟兮兮的小姑娘。
他的衣衫有多整潔,那名小姑娘就有多臟,唯獨瘦小麵龐中那雙眼睛是如此明亮。
“萊安娜·伯恩?”內德開口。
小姑娘點了點頭。
內德側了側頭:“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