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姐姐，咱們從小就愛吃烤串兒, 可是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好吃的烤串兒！”
“對！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串兒，老板，你的烤串真！好！吃！”
宋婉婉是新來的員工。
她之前在各種餐館都打過雜，乾這一行都有五年了。可就算是這麼多年了，她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現在離她最近這桌的客人，倆人是一對姐弟，從點的菜上桌以後，就一直在大聲發表著十分誇張的評論。雖然，全部都是對餐館食物的誇讚, 可是他們到的反應實在過激, 讓人不得不覺得他們特彆奇怪。
仔細觀察, 他們也不像精神不太正常的，但說話的聲音比鑼還響。剛才她上前提醒, 還被這姐弟倆激情“互動”了，感受到店裡投過來的目光，她尷尬得差點兒倒地身亡。
看著其他桌客人時不時朝他們投去的異樣目光, 宋婉婉最終決定去求助老板。
聽完, 奚曦愣住：“還有這種事？”
她把手上的菜炒出來，跟宋婉婉出門看。
“哎哎哎, 弟弟你看, 那位是不是就是做出這天上有地下無, 九重天上有俗世人間無，宇宙無敵霹靂好吃的烤串的廚師女士？”
“是呀我的姐姐！廚娘小姐，您做的這烤串, 真！好！吃！替我謝謝您這超凡脫俗無敵好吃的手藝，和教給您手藝的師父，我對他們，五體投地！”
奚曦：“……”
難怪，剛才宋婉婉說她被激情互動時，有種尷尬得想當場倒地不起的感覺。現在，她也體會到了這種感覺，甚至想當場表演個原地消失術。
被餐館兒裡兩個絲毫不怕尷尬的人，把整個餐館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這真的讓人太尷尬了。
再看這件事的那兩位始作俑者，淡定從容，毫不慌亂，真應了那句老話，“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話說回來，這姐弟倆這種“新奇”的互動模式，奚曦聽說過，互聯網上，管這種行為模式叫做“社交牛逼症”。
社交牛逼症，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一種完全跟社交恐懼症對立的行事模式。
最早開始這種“社交牛逼症”行事模式的那人，視頻風格大概是這樣的：喜歡當眾喧嘩，就跟今天這姐弟倆似的，跟老板雇來的托一樣大聲誇讚食物好吃；喜歡吹牛，在公共場合，比如地鐵上說自己生意幾個億，下地鐵必須要直升機來接之類的；偶爾有幾個視頻，還會帶一點兒小反轉，比如這一秒還在說“我必須要勞斯萊斯來接”，下一秒就跟路人借錢坐公交車。
隨著自媒體行業的逐漸興起，出現這種模仿的情況，倒是也不奇怪。
奚曦是不反對各種各樣的“娛樂模式”的，但是，影響她店內其他客人的就餐，就不行了。
做了好久心理建設，奚曦終於克服了內心的尷尬，走到兩人旁邊。
“喲！廚娘小姐走到我們這邊來了！是看我們的誇獎特彆走心，特彆高興，所以專程想來這邊誇誇我們的嗎！不用，真的不用！好吃就誇，是我們的基本準則！”
奚曦深呼吸一口氣，用比他們倆還大的聲音喊：“那怎麼行呢！既然你們誇了我，我必須得誇你們啊。不然，彆人還以為誇了也是白誇，以後就不會誇獎我做的飯了呢！這對我這個做飯的人來說，就相當於失去了最強大的源動力啊！”
“……？”
顯然，這姐弟倆完全沒料到，奚曦竟然會是這種反應。
趁著兩人沒反應過來，奚曦一鼓作氣，聲音高亢入雲：“怎麼樣啊！我的烤串是不是天下第一，是不是這輩子、上輩子、上上上上輩子，甭管哪輩子，都從來沒有吃過味道這麼絕的吃的啊？！既然這樣，怎麼不多點點兒，我們這兒可不止賣烤串，其他菜一樣好吃，這是菜單，您看要點點兒什麼？哎，哎——彆走啊，胡岩，攔住他們，結了賬再讓他們走！”
說完，奚曦感受著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的目光，借著剛才還沒消失的勇氣：“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了。吃飯吃飯，婉婉，等會兒給每桌顧客補償一果盤。”
說完，奚曦飛速跑回了廚房，並在腦內快速過濾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
最終，她得出兩個結論——
奚曦：隻有用魔法才能打敗魔法.jpg
奚曦：念台詞嘛，我可是專業的，不止中氣十足，還不會禿嚕嘴！
好在，這次事兒發生的時候，店裡大部分都年輕人，都不是很在意這次小插曲。
隻不過，第一天的宣傳計劃，似乎也隨著泡湯了——大概由於那姐弟倆的洗禮，一些原本有意向拍攝嘗後感，或者編輯文字嘗後感的，也沒再繼續弄下去。
晚上，奚曦順手刷了一下她搞活動提到的那幾個平台。大概是有大數據檢索，很快，她刷到了相關視頻——
“哎，姐姐，咱們從小就愛吃烤串兒，可是從小到大這麼多年……”
奚曦“啪”一下把手機撂下，順手鎖了屏。
奚曦：我這一生積德行善，不讓我刷到正經的嘗後感視頻就算了，為什麼要讓我刷到這種視頻？！
.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陸小歐被爺爺忽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接著就反應過來，爺爺應該是看到、聽到自己剛才看的那條短視頻了。
“拿出來！”
陸小歐沒辦法，隻好照辦。
“哎，姐姐，咱們從小就愛吃烤串兒，可是從小到大這麼多年……”
看完整條視頻，陸爺爺覺得自己腦子裡仿佛被七八個電鑽連續鑽了七八年，皺起的眉頭，紋路堪比路邊縱橫交錯的老槐樹皮。
但想到最近兒子讓自己了解的兒童教育學，陸爺爺暫時冷靜了一下，和藹了點兒。
陸爺爺問：“小歐，你為什麼看這個視頻？”
“因為，我覺得這個人的視頻有意思！”
陸爺爺一拍桌子站起來了：“豈有此理！你、你、你……”
陸爺爺一時詞窮，又點開了那個視頻，剛好聽到了“做宋嫂魚羹超好吃的店”的名字。
陸爺爺：“明天你就跟我到這家店去！我去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陸小歐慌了：“不是，爺爺，您不能這樣。這隻是他們隨機拍視頻的一個場地，您就算去，也不一定能遇到他們的。”
陸爺爺：“那我就在下麵留言！讓他們不再製造這些娛樂垃圾！”
陸小歐秒慫：“那您還是去那家店吧……”
陸爺爺：“你這是什麼反應？是覺得我選擇了一個，就會放棄另一個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手機也拿過來，我要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是應該存在的，什麼是不應該存在的！”
周六清晨。
多雲的天氣下，陽光透過偶爾空洞的雲層，照出不算明媚的光。
陸小歐坐在私家車後座上，表情扭曲。
他本以為，那天爺爺隻是一時氣不過，沒想到，周末到了，爺爺真的帶他朝那家餐館去了——即使知道那家餐館開在城郊，都沒能阻止住爺爺想去的心。
“哎……”
坐下後，服務生上前問：“兩位好，目前我們店正在舉行分店開設慶祝活動，每人可免費送一杯飲品，兩位看看，要選擇什麼。”
陸爺爺看完，微微挑眉，心說，這店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冊子上的介紹說的天上有地下無，也是夠不靠譜的，難怪能引來那種不良娛樂賬號。
陸小歐：“我要喝奶茶！”
服務生笑，指向那本冊子的另一部分：“好的，小朋友。除了這個，我們店還有嘗後感活動哦，具體，您可以看這裡。”
陸小歐：“哦！爺爺，發嘗後感，可以免單一道菜。”
陸爺爺反應過來了：哦，可能這才是那兩個不良娛樂賬號發那種視頻的原因吧。
頓了頓，陸爺爺又問：“這個黑茶，是普洱嗎？”
服務生點頭。
“那給我來一杯普洱。”
說這話時，陸爺爺語氣明顯好了很多。因為對他來說，隻要這店不是個跟那“毒害自己小孫子的不良賬號”狼狽為奸的奸商，就無所謂。
他都活這麼多年了，在宣傳冊子上誇大自身產品的商戶，他沒見過一千也見過八百，早就習慣了。
想到這兒，陸爺爺專門小聲提醒了下陸小歐。
“小歐，奶茶應該不會好喝，畢竟是免費送的，你明白吧？”
陸小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知道！我會放低期待的。”
片刻，陸小歐的奶茶和陸爺爺的普洱茶一起被端了上來。
陸爺爺拿起陶瓷茶杯，表情一頓。
不像是便宜貨，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茶杯手感溫潤，瓷釉完整細膩，喝慣了茶的人，基本上一摸就能摸出茶杯的水平。
陸爺爺呷了口茶。
“！”
茶香濃鬱，口感醇厚香濃，片刻後又有芳香回甘。
好茶，好茶！
旁邊，陸小歐擦乾淨嘴角的奶茶漬，有些疑惑。
“爺爺，你剛才不是說，彆對奶茶抱太大希望嗎。可是我覺得，真的好好喝啊，感覺比外麵十幾二十塊一杯，就是專門的奶茶店裡的都好喝。”
陸爺爺不動聲色地捂住了陸小歐的嘴。
陸小歐：？
陸爺爺有高血壓，所以點菜的時候，點的大部分都是素菜，隻有一道葷的，是給陸小歐吃的。
不一會兒，菜端上來了。
看著這綠油油一大片，一開始，陸小歐還沒什麼感覺，畢竟爸爸一直教育他，要尊敬老人，尊敬爺爺嘛。
轉折就發生在他吃掉那一口酥烤五花肉之後——
五花肉是帶皮油炸的，最外麵一層被炸至金黃，咬一口酥到掉渣。
特彆像他奶奶做的酥炸藕盒的酥殼，可咬起來又不像是麵衣，像是純粹的五花肉。
最讓陸小歐受不了的是，這五花肉竟然
完全不膩。
平時他也喜歡吃肉，尤其是五花肉。但用五花肉這種食材做的食物，有一個弊端，吃著香，可沒吃幾口就會膩的不行。
像這次這個，油上加油膩上加膩的熱量炸彈油炸五花肉，陸小歐覺得，說不定都到不了第二口，他就會被膩到。
但是完全沒有。
這份酥炸五花肉不知道是用什麼方式處理的，明明瘦肉層、肥肉層、肉皮層每一層都不少，尤其是肥肉層，其實存在感很好，可吃進嘴巴裡，就是沒有膩口的感覺，甚至有點兒像奶奶煉的油渣。
陸小歐吃得眼睛直發亮：“爺爺，咱們再點一道肉菜吧，我感覺……這家店的肉菜做得好好吃。”
這家店離他們家那麼遠，好不容易來一次，如果就吃這一道，那也太虧了。
“爺爺？”
陸爺爺一直沒理陸小歐，陸小歐抬起頭看。
隻見，陸爺爺夾著一塊黃瓜，緩慢地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好幾下，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之後，眼睛還享受得眯成一條縫。
陸小歐低頭看了眼，陸爺爺吃的是這盤裡頭有青豆、玉米、黃瓜和蝦仁，不是之前沒吃過的菜，看這模樣，也不像多好吃，爺爺這是什麼表情？
“爺爺！”
“哎，乖孫，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