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後, 蘇翹開始了地毯式搜索。終於，她在夏季作物區發覺了偶像的蹤影。
秦燒一頭漂染金發, 在綠油油透著黃燦燦的玉米區，實在不太顯眼，所以蘇翹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
遠遠地，隔著影影綽綽的人群，蘇翹舉起手中的相機，對著秦燒揚起笑容的側臉“哢嚓”一下。
蘇翹低頭看了下拍出來的照片，內心頓時被粉紅泡泡充滿：不愧是燒燒！即使是在這種地方，拍出來的照片還是這麼的好看，少年感無敵！
看完，蘇翹再次舉起相機——
秦燒臉上的迷人微笑不見了。
而他旁邊, 出現了一個麵露譏諷的中年男人。
蘇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不管三七二十一, 立刻衝到了偶像附近。
“你們是錄節目的嗎？”
“你們這什麼節目，一幫年紀輕輕的男人不正乾, 又唱歌又跳舞的那種是嗎？”
“哦，現在是覺得又唱歌又跳舞賺不到錢了，跑來摘摘菜裝樣子了是嗎？”
話不算重, 但語氣像殺人不見血的刀, 刀刀切在彆人心口上。
蘇翹在旁邊已經氣炸了，要不是附近的工作人員眼疾手快, 按住了她, 她可能就要衝上去罵人了。
工作人員早就察覺, 趕緊低聲安撫：“你冷靜，這種事兒，你越說越容易招黑, 我去。”
安撫住蘇翹，工作人員就上前去了。
他一邊絞儘腦汁的勸說，一邊又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他想，負責這塊的人，真不該想都不想就聽領導的——雖然說領導也是聽投資人的，但是，投資人離真正的拍攝太遠了，很多問題上他們根本沒有深入了解過，即便現如今投資人是爸爸，可偶像文化到底不是大眾文化。
投資商想宣傳這兒他能理解，但是，偶像外拍活動的場地就這樣完全對外開放，拍攝過程不出岔子才怪！
工作人員勸了會兒，那人反倒越來越來勁，從一開始的單純有點兒刺，變成了現在的陰陽怪氣，還大有往破口大罵那個方向發展。
工作人員心想，這回完了，還是勸秦燒閉住嘴低個頭道歉吧，否則這事沒完沒了。
——他知道，這事壓根就是飛來橫禍，跟秦燒本人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可也沒辦法，這一行就是這樣。
一直沉默不語的秦燒終於開口：“叔叔，我想問，你是看不起這一行，還是看不起我？”
路人顧客停住嘴皺起眉，似乎沒想到秦燒會開口。
“我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看不起你們這行，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作秀的樣子。年紀輕輕的乾什麼不好，非得乾這種下九流職業，還跑來裝作自己熱愛勞動。這就算了，你們又不會乾，還要拿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遠離群眾生活的事當賣點，簡直拿無知當好一樣。”
這顧客越說，鼻孔揚得越高，到最後，幾乎是在拿下巴看秦燒。
工作人員暗道不好，心說：這傻小子，乾嘛接他的話！聽著他說不就是了，等他說完了這事不就過去了嗎？
蘇翹直接忍不住了，甩開工作人員就要上前衝。
秦燒看見蘇翹，朝她笑了一下，對她比了個動作。
是他和粉絲約定的動作，意思是，你們什麼都不用擔心，相信我就可以了。
蘇翹鬼使神差地站住了，默默退回了原來位置。
秦燒低頭看這位路人顧客，表情還是不卑不亢。
“叔叔，所以，如果我不是作秀，也不是拿無知當好，你就不會繼續再說，什麼也不會難為工作人員，更不會耽誤拍攝了，對不對？”
這路人顧客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還帶著那副名為正義、實則充滿嘲笑意味的麵具。
秦燒仍然麵不改色：“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秦燒轉頭，開始掰玉米。
秦燒做出這個動作的瞬間，蘇翹立刻激動起來，心想：不愧是燒燒！不愧是不管什麼事都能準備周全的燒燒，我就知道，即使是出來外拍摘菜，你也會提前做功課的！
反觀她旁邊，工作人員慌了：我靠，大哥，裝x也要講究個時機啊，你們這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偶像，懂個錘子的掰玉米啊！等會兒翻車了我可不負責幫你收拾殘局！
這名工作人員老家是農村的，沒入這一行前，農忙時候經常幫著家裡收玉米、麥子什麼的。對於收莊稼的困難，他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是專門教過，沒有一定的收莊稼經驗，也絕對會翻車。他當初剛跟著家裡學掰玉米的時候，被揍了好多次——他老把玉米掰壞，不是勁兒使大了把玉米粒按扁了，就是勁兒使小了以至於玉米根本不能從梗上脫下來。
更何況，秦燒根本就沒有人教！秦燒他們剛才之所以在這嬉戲打鬨，就是因為負責教學的工作人員暫時在教彆的組。
工作人員心說，完了，這秦燒這回要翻大車了，雖然他在主題曲舞蹈評級、公演舞台評級、SOLO舞台評級等等上都取得了不菲的成績。但是，掰玉米真的跟這些東西完全不一樣，沒有任何共通之處。
而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圍觀，當中不乏其他偶像的粉絲，還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舉著手機錄像。這些粉絲也許不會拿這些說事，但他們粉的偶像們的經紀公司可不一定這麼想。
工作人員垂頭，似是不忍心看下去——原本光芒閃耀的一代巨星，還沒來得及升起，就要隕落。
“燒燒好棒！”
工作人員扭頭，看到蘇翹滿眼星星地看向秦燒，堪比公演舞台在觀眾席對著台上打CALL的粉絲。
工作人員順勢抬頭——
秦燒一把抓住玉米，看起來雷厲風行。
工作人員再次低下頭。
他想，哎，這孩子真是年輕啊。總以為自己想的沒問題，但他這姿勢，真的很容易把玉米杆也一起拽到——他當年就因為這個挨過打。
蘇翹：“哇！燒燒真厲害！”
工作人員又把頭抬起來——
秦燒已經動作靈巧地將玉米掰下來，放進了籃子裡。
嗯……？
工作人員愣住。
他這種姿勢，不是很容易扯壞玉米杆嗎？
怎麼、怎麼他就這麼完整地把玉米取下來了？
難道是巧合？
下一秒，秦燒又完完整整地掰下來一個玉米，像上一個那樣，動作飛快。
工作人員再次愣住。
他旁邊，蘇翹已經瘋了，舉著巨大的相機瘋狂“哢嚓哢嚓哢嚓”。
她一邊拍，眼裡一邊瘋狂冒星星：“不愧是燒燒，燒燒好厲害，燒燒就連掰玉米都這麼帥，嗚嗚嗚燒燒就是我的神！”
工作人員沒忍住，跟著喃喃幾句：“也是我的神……”
好他喵的牛啊，要不是現在這個場合不合適，他一定要衝上去問問秦燒這玉米是怎麼掰的。怎麼才能做到玉米掰得又快又好，既不傷玉米杆，又能完完整整地把玉米取出來？
蘇翹迅速扭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
“不，你說了，我聽見了！你再說一次！”
工作人員：“……”
不，好羞恥，他又不是中二期還沒過的小女孩，再說一次他是我的神什麼的，也太羞恥了。
蘇翹一臉“我已經看透你了”的模樣。
“好啦，你也不用害羞嘛。被突然圈粉、光速入坑什麼的，在燒燒這裡一點兒都不少見。”
工作人員被說的竟然耳朵一紅。
“哈哈！我就說，你是入坑了吧？”
工作人員：“也許……算是？”
蘇翹迅速伸手跟他握手：“稀少的男粉你好，我是阿翹！微博賬號是阿翹_秦燒個人站，記得關注我，會有今天燒燒掰玉米的返圖哦！”
“掰玉米的返圖？”
聽起來，真是無比詭異……
蘇翹完全沒察覺到工作人員的詭異表情，還在繼續說：“說起來，你還算創造了一種新入坑的方式呢，歡迎你看燒燒收莊稼光速入坑的粉絲！啊，本來我還覺得這事兒挺正常的。但是用語言複述出來，莫名好搞笑，不行，等會兒我回去後得發個微博。……”
兩人說話間，秦燒已經收集了整整一籃子玉米，被嫩綠葉子包裹的玉米，被整整齊齊地碼在籃子裡，這種從頭到尾都收拾得堪稱嫻熟的行為，跟剛才那名路人顧客口中的“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一丁點兒關係。
路人顧客臉色很難看，轉身準備走。
蘇翹眼疾手快，堵住了路人顧客的唯一去路。
路人顧客瞪她一眼，想從旁邊繞開，蘇翹再次眼疾手快，一把將剛才那名工作人員拽了過來，堵住離開通路的最後一點缺口。
蘇翹叉腰：“這位大叔，我覺得你應該跟我的偶像道歉！”
路人顧客大罵：“你個黃毛丫頭，你懂什麼？都這個年紀了，還就知道追星，你父母白把你養這麼大了！”
秦燒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叔叔，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她的確比你懂。”
路人顧客火冒三丈，轉過身來，眼珠子射出的憤怒火焰，仿佛是要一把火把這一整片玉米地都燒了。
秦燒沒理，反而露出一個很淡的笑。
路人顧客仿佛一把火沒放出去，反倒把自己家燒了，臉色更難看了。
“叔叔，你不知道吧，其實我是農村出身，當偶像的前一個月，我還在家裡幫忙收玉米。這麼多年，我家裡的玉米，全是我一個人收的。如果單論收玉米的本事，我可能比你還強。”
“當偶像，還是因為我帶我妹去城裡治病，剛好碰到了經紀公司的人。那人說我外形好，特彆適合做這一行。那時候我不知道這一行是什麼，他說的唱歌跳舞，我都沒試過，所以我本來不想答應的。但是他說的價，太讓我動心了，我就點頭了。沒辦法，我妹腎衰，太需要錢了。”
“我覺得我挺幸運的，因為那個人不是騙子，後來我當了偶像，又順利上了現在這個火爆的節目，被這麼多人知道——我們村是個很保守的村子，他們也沒有因此說我的不是，還都誇我，說我現在生活也光鮮，還能出錢給我妹治病，簡直太厲害了。”
“當練習生之前，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因為妹妹，我每天都在堅持，每天都在練習室待很晚。你以為，當偶像隻需要蹦蹦跳跳就好了嗎？那段訓練的日子，我覺得，我每天的活動量大概是收玉米的5倍，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我不用做這個，隻用回去收玉米就好了，真的好累啊，可是我需要錢，所以我咬著牙，對著鏡子繼續練。”
“即便是現在，我成了整個節目最受矚目的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是板上釘釘可以出道的人，我還是每天在練習室待到最晚，所有的外拍節目我都全力以赴。全部的舞台，不管是力量型，還是被外界詬病很深的可愛型、性感型，我都會去努力做，我不認為這有錯。我認為，這也是一種‘乾一行愛一行’的表現。”
秦燒的話停了，眼神也從回憶中撤出來，仿佛薄霧被豔陽照散，由頓變利。
他繼續說：“你的偏見太深了。不隻是對於我，還有對於全部年輕人的。你認為外表打扮上稍微前沿一點的人，都是沉迷享樂不思進取的人。”
路人顧客徹底惱火，扯著嗓子奮起反擊：“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對，你沒錯，你正義，你說的都沒錯。但最後這句，是什麼意思？把自己摘乾淨了，就要反過來給我扣帽子了？真是沒家教！”
“進門的時候，你對著門口那個正在邊玩手機邊煮冬瓜茶的姑娘不屑地嗤了聲，還嘀咕了句，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行，上個班還在玩手機。”
路人顧客眼珠通紅，還要狡辯：“難道我說的不對？”
秦燒又笑了，笑容裡甚至帶上了意思憐憫：“你不知道吧，門口煮冬瓜茶的姑娘，是這裡的老板，這一整片玻璃溫室棚裡的菜，都是她一個人種的。現在，你還能對她發出鄙夷的聲音嗎？”
秦燒的聲音明明輕飄飄的，卻好像有千斤重，壓得路人顧客喘不過氣。
“叔叔，我今天之所以說這麼多，不是因為我在收莊稼方麵有實力，打了你的臉，所以不依不饒。我隻想告訴你，如果我今天不說，也許下次、下下次，還會有其他不被你理解的，其他職業的人，受到你這樣的羞辱不敢回話。”
“如果他們不像我一樣，不會收莊稼呢？那樣，他們根本不敢反駁你吧——即使他們跟我說一樣的話，你也能輕而易舉就站在道德製高點，做根本沒有道理的指責。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則，每一個行業也有它存在的意義，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要詆毀，也不要嗤之以鼻，你見到的，未必是全貌。”
“儘管我的力量很渺小，儘管我說的這段話還是有被曲解的可能，可我還是想這樣做。”
秦燒本來不想的，他隻想點到為止。
但看到那個帶著他周邊腕帶的小粉絲橫衝直撞，還要為他說話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了妹妹。
那時候秦燒剛開始做練習生，沒有名氣，比不上現在的百分之一。但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莫名有了一個出鏡機會。然而，接著——他莫名被罵上了熱搜，熱搜是他那個舞台妝，而評論裡，全是難聽的汙言穢語。其實他不在意，但妹妹看到了，她哭著給他打電話，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說哥哥，哥哥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那時候，他就在想，他一定要紅，紅了之後，他要告訴全世界，這隻是一份工作，一份跟其他行業沒有任何區彆的工作。
路人顧客眼神開始躲閃，嘴上仍不饒人：“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趕緊讓我走！說了一大堆，全都是屁用沒有的廢話，嗤。”
趁工作人員和蘇翹不注意，路人顧客動作飛快地一撥兩人中間的縫隙，溜了出去。
奚曦站在邊上呢。
巧的是，今天跟她來這邊忙的剛好是一位身材比較健碩的男員工。他幾乎沒費力，就將這名路人顧客拽住了。
果然，這名路人顧客對著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的女人、被名利裹挾無法出口的偶像，還有手裡沒實權的工作人員都橫裡橫氣，但一見到比他高大、壯碩許多倍的男人，立刻慫了。
連被拽住，他都沒敢大聲說話：“有什麼事？”
采摘指引人趁機上前：“您選擇的嘗試采摘區域是夏季作物區，離開的話，需要付一下賬。”
路人顧客瞪她：“我又什麼都沒采！”
男員工豎眉：“門口不是貼著我們這兒的規矩嗎？采摘的農作物價格超過具體數，才是按照農作物價格付賬，否則就是按時間付賬。”
迫於男員工的威懾力，路人顧客不情不願地抬手，掃碼付了一百塊錢。
付完錢，路人顧客沒好氣地說：“現在能放開我讓我走了嗎？”
采摘指引人：“對不起，不能。”
她手裡拿著PAD，調出時間記錄：“您在這兒待的時間，剛好是一小時多兩分鐘。所以，您得按兩小時付錢，您還得付一百元。”
路人顧客瞪眼。
旁邊男員工瞪回去。
路人顧客秒慫，付了錢趕緊跑了，堪稱現實版“抱頭鼠竄”。
奚曦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
直到那人狼狽跑路，她才開口：“這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男員工：“應該還好吧。我們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可以了吧？”
奚曦：“其實也不算單純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剛才秦燒說話時聲音不大，男員工站的有點兒遠沒聽清，但是奚曦聽清了，尤其是提到她那一部分。
其實，奚曦在門口邊煮冬瓜邊“玩手機”的時候，聽到那個對她嗤之以鼻的人說話了。
但當時，她在跟霍卿冬霍阿姨聊一件比較重要的事，等她有時間抬起頭了，那人早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