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清羽給白芷指路的地方, 已進入了顧家核心的勢力範圍。這從周圍人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帶著一種回家的喜悅。白芷卻發現這其中有一些有著不同尋常的緊張,輕聲問顧清羽:“他們在戒備什麼?”
顧清羽道:“一個月來我們兩處開戰, 這裡也是戰場要防止有漏網之魚。”
“哦。”
“你的劍法還算熟練, 隻是我與你師兄給你喂招終究與實戰不同, 現在最好不要離開我們身邊。你總愛到處找病人,四年了也該休息一陣了。實在閒不住,有的是傷者給你治。”
“好。”
“入城之後你還要準備一個月,開宗祠的禮儀十分繁複,在這裡, 與人相處要相敬如賓不可狎昵。”
“好。”
顧清羽又囑咐幾句就得回顧鬱洲身邊了,留下白芷舉目四望, 隻見四野一片平坦, 秋收已經結束了。
顧鬱洲像個巡幸歸來的皇帝, 先被“監國太子”派來的“好皇孫”顧守仁道旁迎接。然後在顧守仁的陪同下接見了田莊的管事,先問收成, 繼而問:“還安寧嗎?”管事是個中年男子, 垂手答道:“近來有逃躥的肖小之輩試圖隱匿,小的們聽從大爺吩咐協助甄彆,已揪出十七人。”
顧鬱洲道:“這些你們都跟他講吧。我隻管等著過年了。”
白芷開始還用心聽著試圖找到一點線索之類,越聽越無趣,等幾個管事都回完了話,才醒過味兒來――儀式感未免太濃重也太壓抑了。哪怕顧鬱洲麵上含笑, 不明就裡的人看他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祖父一般談笑風聲。
好容易親民的戲演完了, 顧鬱洲便宣布加速前進。白芷跑去看商陸, 這熊孩子恢複得挺不錯已經能自己騎馬了,撥轉馬頭跟他並行:“你悠著點, 後麵那兩刀刀口還沒長好呢。”商陸道:“你不懂,我得快點好起來,你以為我想自己一身窟窿啊?那不是沒辦法嗎?不過你放心,師父管護衛,我是師父的得力乾將,我們會給你配最好的護衛的。”
白芷翻了個白眼:“謝啦。”
白微百忙之中也抽空過來,順勢插了一句:“住處已經安排好了,服侍的人也準備好了。”
商陸問道:“住哪兒?”
白微道:“朱鳥閣。服侍的人卻不是我們準備的,細辛和蘇子是帶不進來的。”因為要安排護衛,所以住處會提前通知到顧清羽那裡,顧清羽的許多庶務都是兩個大弟子協助,是以他們也都提前知道了。
商陸“哇”了一聲,說:“挺近啊!”所謂挺近,乃是離顧鬱洲的居所近。整個連天城從山腳往上疊房子,山勢的原因不是完全規整的水平切片,依舊層次分明、等級分明,底下平原鋪開的是田莊,往上依各人的身份、地位而分住在不同的層次。
最高是顧鬱洲的永樂殿,略往下一點,偏左是顧熙宮的永延閣,永延閣偏下是顧清羽兄弟、師兄弟們的居所,顧虞商沒出嫁前也住這兒,現在也不時帶著兒子回來小住。商陸他們在顧清羽的驚鴻閣裡蹭著住,並不去更往下的地方居住。九司十三部在這裡也有一席之地,上上下下一大團在偏右的地方。由於顧氏子弟許多都在九司十三部執事,有些人樂得住在辦公的地方,幾代下來左右的界限變得不明顯。
朱鳥閣的位置稍有點微妙,它應該是比驚鴻閣偏低一點,但是山勢的關係,又隻低那麼一點點,這是一個既方便驚鴻閣走動,又離顧鬱洲不太遠的地方。對於一個半路收回家裡來的孫女,這個規格未免有點高,畢竟顧熙宮的兒子們大多數也沒有單辟一處居處的待遇。
白芷在路上已知道了這些常識,馬上說:“什麼朱鳥閣呀?乾脆改叫藥廬算了。”肯定不是叫她敞開了住,而是讓她工作的,她最大的利用價值也就在這上頭了。
商陸道:“藥廬有地方了。司藥管著呢,沒把你編進司藥,你偷笑吧。”
白芷嘲笑道:“針尖大的地方,也分中朝、外朝嗎?”
白微對白芷道:“現在知道有多麻煩了吧?”他的心情很複雜,白芷不來,商陸不死在當場也要英年早逝,他再說不出“你不應該回來”這樣的話,然而情況確實很複雜。真師妹那德性肯定入不了宗譜――除非憑臉聯姻,反而是假的憑本事得到了承認,不明就裡的人羨慕,然而師父根本不想自己的孩子踩進顧家這個大坑裡。
顧家是個什麼地方呢?外麵看繁花似錦、暗地裡鬥角勾心,看商陸的一身傷就知道了。老爺子召顧清羽回來根本不是什麼逼小兒子回來繼承家業的!“大師伯”他雖然受傷,依然沒被老爺子放棄,還主持了這一次連天城的清剿。老爺子依舊掌控一切,你以為他是個年老的昏君帶著寵妃巡幸,結局是被逼宮篡位,他一轉身一勺把作亂的都燴了。
白微承認,白芷得是個有心眼兒的姑娘,當然良心不壞,對他們也夠義氣,越是這樣他越不想這個人留在這裡。顧清羽和陸英也是這麼個心情,所以他們也很為難,“造化弄人”四個字聽起來像推卸責任,隻有說的人才知道那種無力感。四年了,從到了連天城開始,他們就在坑裡撲騰,越撲騰越見不著底。白微自認聰明才智不輸於人,也憑本事站住了腳,依舊不斷被教做人。
白芷道:“你以為我想?我那兒養蟲子剛入門,天降屍首扔門口了,我還住下去嗎?”
師兄弟默然,商陸一提韁繩:“二師兄,回去肯定得忙,你快去幫大師兄吧,師妹這兒有我照顧呢,我再給她好好說說道理。”
白微道:“師父把你安排巡守朱鳥閣附近,不過你們也彆玩得太瘋了,規矩還是要的!朱鳥閣的防守也加強了,你帶幾個人常駐,老爺子會派黑麵下來。”
“啊?他怎麼……”
【太子深肖朕躬。】白芷腹誹,沒敢說出來。黑麵大人常年帶著張黑色鬼麵具,沒人知道他叫什麼,是顧鬱洲身邊的侍衛,顧清羽說過,他的武功未必及得上這位。白芷是不值得這個人出動的,估計為了是在顧熙宮痊愈或者死掉之前讓主治醫師活著。
白微道:“你兩個彆再沒心沒肺了,都小心一點。互相監督!”說完縱馬而去,留下白芷與商陸瞪眼。
商陸道:“既然以後住得近了,那就不急於一時了,慢慢走吧,哎,進去之後先管好嘴啊。”
“好說,我能忍著四年不罵人呢,”白芷衝他皺鼻子,“哎,要是有常駐的崗哨,我要求有一、兩個女孩子,方便。”
商陸道:“還用你說?朱鳥閣啊,我想想,哎喲,到了,回去安頓下來再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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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天城就在眼前,顧熙宮帶領一大群人在山下迎候。
顧鬱洲在馬上看了一看,才翻身下馬,除了護衛的馬隊,其他人紛紛跳下馬來。顧熙宮應該有五十多歲了,看起來卻像剛四十的樣子,他麵容俊美,因病而瘦稍顯清臒,一雙眸子神采奕奕。旁邊應該是他的妻子,風韻猶存顯得很溫婉。他們的身後男女老少都有,白芷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隻從年齡、長相上猜出幾個青年有可能是顧熙宮的兒子。
顧熙宮的聲音也很好聽,微帶一點氣息:“恭迎父親回家。”又與弟弟妹妹等打招呼,顧清羽回頭對白芷使眼色,商陸輕推了她一把:“快去。”
顧鬱洲還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這樣發話:“你侄女回家了,這次出門總算沒有一無所獲。”
顧清羽對白芷點點頭,白芷對顧熙宮夫婦行禮:“伯父安、伯母安。”
顧熙宮親自伸手扶起白芷:“安,大家都好,以後回家了你也會好的。”白芷的指尖輕觸他的腕間,顧熙宮看了過來,白芷笑笑:“職業習慣。”顧熙宮對顧清羽道:“現在父女團聚了,你也收了心吧,家裡安穩住下比外麵奔波好得多。”
顧清羽對大哥比對親爹親近,笑容裡有一絲暖意。顧家大伯母道:“孩子的住處已經布置過了,回去看看有什麼要改的都對我講。”順勢將白芷帶到了一邊,拉著白芷問長問短。白芷道:“我吃得少睡得也少,不用太費心。”
大伯母說:“吃得少就更要吃得好,睡得少就更要睡得舒服。”
白芷笑了,小聲問:“這兒病人多嗎?要是太少,我得出去q。”
大伯母道:“一路辛苦,你先住下,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說。我辦不了的,有你伯父、父親,縱使我們辦不了,還有老爺子呢。”
略敘幾句便是回居所,從山腳往上有百折千回的樓梯、參差的吊籃。運浮⒃右鄣確侍人或從兩側或從隱瞞的通道,或自己或搬運物品布置,工蟻一樣的忙碌著。
顧鬱洲攜著長子的手未見如何運功,一步數尺已率先登臨。白芷等人都跟在後麵,她輕功用得多耍得溜未見落後,大伯母也是氣息綿長不見疲態。隨從們陸續往各自的上司那裡覆命,身後的人少了一些,最後隻有顧鬱洲一大家子到了上麵的永樂殿,白芷沒看到那對雙胞胎,也不知道他們被安排到哪裡了。
這時才是一大家人左昭右穆給顧鬱洲行禮,白芷這方麵的禮儀在路上被顧虞商訓練過也沒出差錯。感覺跟演戲似的,內心沒有一點震撼。行禮畢是敘座,也是排的次序,白芷被安排在顧清羽的下手,老實聽顧鬱洲說了一番:“你們都很用心,隻不過不可鬆懈。老大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唔,你們幾個,帶這孩子去安置。黑麵,你跟著小姐。”
白芷又被點名了,隻見大伯母率先說:“是。”顧清羽也帶著徒弟一起到了朱鳥閣――離得近。顧翊徵與顧虞商住得也順路,大家都一起走。顧翊徵的妻子前年病死,他有三子一女也都跟著,連著大伯家的幾個堂兄,這時候扔一發炮彈下來,顧鬱洲怕不要絕後。顧翊徵與顧清羽對顧婉更關切一些,都說給她帶了東西。
顧熙宮十個兒子裡有三個比白芷還小,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對白芷都不排斥。一是他的醫術,二是一看這張臉就是顧家人該有的樣子。三則顧清羽是一個自律又講道理的人,怎麼沒聽到有妻子就多了個女兒呢?所以大家對她的出身也就不那麼挑剔。
隻是長輩在前,所有人都憋著。行走幾處樓梯、棧道,不大會兒就到了朱鳥閣。
朱鳥閣一麵背山,山勢的關係並不是方方正正而是錯落有致。這些說是“閣”,實則是一大片亭台樓宇,開辟了一個不小的兩進院落,種了幾株花樹。管事模樣的一個中年女子帶著四男四女,在門前問好,大伯母稱管事的中年女子“李嫂”,商陸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勁裝的青年也站在門前。
木石結構,建築與門窗家具的顏色都偏淺,簷角掛著風鈴,窗上也不是方方正正的死板條格而是雕成輕雲丹霞狀,配著樹上還沒落儘的花、牆角挺拔的竹,恍惚間仿如仙境。山溪從上麵流下來先在後院積出一汪幽潭,又流到前院的池塘,最後從左前方的院牆底下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