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對治療精神失常並不在行, 她對顧琳的情況也是完全沒有把握的,隻能寄希望於顧琳隻是一時想不開。伯侄二人邊走邊說,白芷低聲問:“有什麼症狀?”
顧翊徵急促地說:“症狀?我看她眼神不對開始大叫, 我就把她打暈了。今天這種時候怎麼能讓她亂嚷?回來之後她就木了, 叫也不答應, 也不認識人了,我試著在她麵前說了章玉陽的名字,她也沒有反應了。”
白芷道:“單看這樣是難了,還得靠她自己走出來。我本以為會是個終結,沒想到是開始了另一件傷心事。”
顧翊徵道:“你已經儘力了, 我知道的,我們都儘力了。”
兩人的衣裾卷起細小的風, 將地上的細雪帶著起了旋兒, 三言兩語間到了顧琳的房外。顧炯正守在門外, 看到白芷便說:“她剛睡下。”悄悄推開門,一行人足下無聲地滑進了臥房。
顧琳臉上還帶著一點點激動的痕跡, 此情此景白芷根本無法評述。輕輕拉出顧琳的胳膊搭了一回脈, 白芷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顧琳的身體很正常,這就難辦了。
做了個手勢,三人出來,白芷道:“如果是痰迷了竅無論下針還是開藥都能有所緩解,可是並沒有,那就是――”白芷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顧翊徵的臉變得更加難看了:“有辦法治嗎?”
“很難, 我可以試試但是沒法保證。也許有一天突然自己就明白了, 我先讓她安靜下來, ”白芷從藥箱裡摸了一個紙包出來,“給她點這個香吧。”
顧接了, 親自去換香,白芷才得空問顧翊徵:“安葬了嗎?”
顧翊徵道:“這個樣子我哪有什麼心情?埋了算完。”
“還是要好好收拾的,如果琳姐姐明天醒過來找您要人呢?”
顧翊徵道:“我會料理好的,不會留下隱患。”說著,悄悄把白芷經顧清羽轉手給他的竹笛遞了回去。白芷順手將竹笛扔進炭盆裡:“我還得找我爹,這事兒得讓他知道。琳姐姐的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我會接著想辦法的。”
“我生在顧家,活了四十幾年,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呢?好在我們應該能照顧好她的後半生。”
白芷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顧翊徵拍拍白芷的肩膀道:“我也不會。”
白芷才出門,顧清羽已得了消息從驚鴻閣趕了過來,三人交換了一個苦笑,顧翊徵道:“都回去休息,明早還要拜年呢。”顧清羽道:“我不該讓你們知道,報個死訊就好。”顧翊徵的拳頭輕觸弟弟的胸口道:“不做就不會落埋怨?那還是你嗎?”
兄弟倆都短促地笑了一下,顧清羽道:“明天見。”
報時的梆子晌起,白芷道:“已經是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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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白芷睡得極不安穩,天不亮就醒了,匆匆洗沐之後換上新衣,抱著錢匣子挨個發紅包。李嫂與侍女們來給她梳頭上妝,先領了紅包,臉上都帶著笑:“謝小姐。”白芷道:“是顧小姐。”大家都笑了起來。
新年的妝束很隆重,白芷一再要求簡單一些還是被按著收拾了半個多時辰,此時天已亮了。
往永安殿的路上充滿了錦衣珠翠,白芷先和商陸去驚鴻閣拜年,然後跟著顧清羽去永安殿。顧鬱洲早已起身,永安殿上滿是人。顧翊徵在殿前站著與弟弟、侄女交換了個眼色搖搖頭,說:“大哥一家已經來了,咱們快些進去磕頭,外麵這些人都等著拜年呢。”
顧鬱洲的子女們先進去,拜完了才是按著身份、地位一撥一撥地進去給他拜年。白芷也收到了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拆開一看裡麵是金葉子,順手塞進了袖子裡。旁邊顧婉也是一樣的紅包,顧琳依舊沒有出現。顧婉低聲問她:“阿琳怎麼了?”白芷輕吐一口氣:“不適合今天說。”顧婉道:“等會兒拜完了年我要去看她,你來不來?”白芷道:“我怕是每天都要去看一看的。”
兩人心裡存著事還要認真拜年,因為顧鬱洲也出動了――他率眾給顧氏的長者們拜年去了。在連天城住了幾個月,白芷終於把親戚記明白了,知道顧鬱洲去拜的是兩個比他輩份還高的長輩。白芷在連天城裡跑了大半天,才算把需要走動的都走完,遇到小孩子還要發紅包。
到了天擦黑的時候與顧婉一碰麵,白芷問顧婉:“你今天發了多少紅包?”顧婉問道:“聽說你還賺了?跟絲語和弦音討紅包了?”白芷道:“我送了他們年禮,不該要點紅包嗎?”顧婉道:“你可真像五叔。”
兩人腳下不停,避開了人潮徑往顧琳的住處去。顧琳由兩個侍女陪著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顧婉叫她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顧婉道:“也許這對她還不算最糟。”白芷問道:“那你呢?”顧婉道:“你隻想擺脫壞的,有沒有想過還有更壞的?”
白芷默。她當然想過的,接著掀攤兒唄,但是今天她已經說了太多的話不想再說了。
最後還是顧婉說:“走吧,該去彩衣娛親了。”
顧鬱洲還是沒事人一樣,依舊聽歌看舞。他的心裡對顧琳的情況當然是不滿的,顧琳未免太脆弱、太拎不清了。但是自己的孫女因為叛逆之子弄成這個樣子,他也是不願意看到的,最後索性不管了。反正白芷是會儘心治療她,如果白芷也治不好她,那就是天意了。顧鬱洲對顧清羽父女倆的觀感不差也正在這裡,他們感情充沛卻又知道底線在哪裡,這就夠了。
【我真是老了,】顧鬱洲想,【居然開始傷感了。】
小姨娘遞來了一杯酒,顧鬱洲接過飲了:【老大傷好之後,就把那兩個孩子也寫進宗譜吧。】
白芷不知道顧絲語和顧弦音與她的工作成果掛上了鉤,人日之後她便開始為顧熙宮療傷。顧熙宮沉屙日久比章玉陽的症狀要麻煩一些,但是他的休養條件比章玉陽要好太多,所以白芷並不擔心療效,隻是需要小心地控製著進度不能太快――顧清羽那裡還沒準備好。
白芷比較擔心是宗族結構是當前最穩定可行的社會結構,顧氏族人眾多,沒了顧熙宮父子還有彆人,連天城的資源仍在,則離開連天城的人就會隨時被逼回來,一如顧清羽的遭遇。她還擔心連天城自殘之後被仇家反撲,到時就不是減肥而是自殺了。
顧清羽給的辦法很簡單――將顧氏與連天城進行適當的剝離,顧氏變成連天城的長老家族,城主可以換人做。顧氏分宗,允許族人離開連天城自己開創事業。就像南方的沈氏一樣,共同尊奉家主,卻又控製得不那麼令人窒息。
顧氏族人分布各地,有人想對一枝動手,就要顧忌到其他顧氏族人的勢力,這樣無論是留下的還是出走的就都安全了。
武林世家內鬥最大的變量還是個人的武功問題,顧清羽給了白芷一個帶孔的箭頭――鳴鏑。
白芷心下大安,治起顧熙宮來手段也更溫和,顧熙宮一日好似一日整個連天城的氛圍都變得和諧起來。自顧鬱洲以下都看在眼裡,對她的醫術也更加信服。
燈節過後,顧守仁來看白芷:“說過要帶你練功的,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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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守仁對這個妹妹挺滿意,章玉陽最後補刀的事是他親自乾的。這於他不過是常規操作,倒不是因為他疑心重。他也沒功夫等章玉陽“涼”,下手的時候章玉陽動沒有彈動、沒有呻-吟,生命最後的一點掙紮的跡象也沒有,可見之前是真的死了。
所以顧守仁便不介意培養妹妹,他帶著白芷又下了暗牢。
這回又是去的另一條道,連天城的暗道就三條主路,一個是左邊通往之前關押章玉陽的黑牢,那裡基本是不能讓人知道的;一條是中間那條通往大牢的,那裡倒不怕人知道;最後一條今天終於見到了,關的都是各種刺客高手。
顧守仁笑道:“五叔和陸英他們給你喂招都陪你玩呢,真要把功夫練好還得有實戰。可你初學乍練的,放你與敵人對陣實在令人不放心,不如用他們。”
“紹敏郡主關押六大門派高手”的畫麵在白芷腦子裡一閃而過,不過人家是偷學對家武功,她這是跟對家打架。
白芷不用裝就是一臉的驚訝――天才啊,大哥!
顧守仁遞給她一把劍:“儘管出手,我會在一邊守著的。他們的內力已經被封住了,等劍法純熟了再解開給你試試。蓉蓉,大家對你的期望不同。爺爺壽宴的時候大家總擔心你會受傷,我們希望你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不要像阿琳那樣脆弱,好嗎?”
白芷道:“我跟她不一樣,我混賬多了。”
顧守仁笑了。
顧守仁也是摸著了門了,放出對手之前都要給白芷介紹:“這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賊,說起來他的輕功是最好的,但是現在不能放給你玩。你先試試他的劍法吧。”、“這是一代少年天才,求娶師妹不成就奸殺了她,他師父求到老爺子那裡,我們出手把他抓了來。”
連天城的黑牢裡不知道關了幾多高手,打也打不完。高手們之前受了不少摧殘,見到顧家人便氣不打一處來,出手刁毒狠辣怨氣衝天。白芷因為他們記住了更多的江湖門派,知道了他們的看家絕學,同時也聽了許多“不得好死”之類的詛咒。
顧守仁有時候會做示範,顧熙宮身體漸漸好轉,數次親臨給她和顧守仁講解點拔,講解時發現某些招式白芷沒有學過也會傳授一二。數月間,顧鬱洲也出現了兩三次。在這樣的督促之下,白芷對人對戰的經驗增長得很快。
到了三月裡,白芷將顧熙宮體內真氣驅出,接下來就是調養的功夫了。顧熙宮受了五年的苦楚,一朝解放神清氣爽,連著幾天都會不自覺地笑出來。也因此他主動向顧鬱洲提出了:“絲語和弦音也不小了,再這麼長下去未免尷尬。家裡近來出了這許多事,終於拔雲見日,也需要更多的好消息。”
顧鬱洲早有此意,順手推舟答應了他的請求。又胞胎從自己住的地方挪了出來,搬進了永延閣裡由顧熙宮來教導,愈發坐實了顧鬱洲打算讓長子接位的猜測。
白芷長出了一口氣,看顧鬱洲的安排,顧熙宮的位子是穩穩的了,他就不會做出過激的舉動,這也有利於顧清羽操作。遺憾的是顧琳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白芷能做的隻是讓她安靜,顧翊徵也因此顯得更加消沉了。
與此同時顧婉與韓嶽的親事正式確定了,韓家送來了聘禮,兩家商定秋天完婚。顧婉父母兄弟都不在了,除了叔伯們相幫準備,顧虞商也會在夏天的時候過來幫忙。她深得顧鬱洲喜愛,每年夏秋都會回來陪伴父親兼避暑,直到顧鬱洲生日過後再回自家。連天城下也是一片平原,往北百裡過一個山口便是草原,夏天的時候如果不在山上呆著,顧鬱洲的習慣是大隊人馬到草原上溜達一圈,顧清羽他們的計劃就是在這個時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