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吃了一驚, 他沒想到沈雍會著他的麵說“阿芷”。沈少主不是個輕浮的人,看到個姑娘就要吹口哨絕不是他的做派。白微曾提到過“那個小子真會順竿爬”,但陸英認為沈雍的作風至少會有一個引子。哪知沈雍就這麼當著他的麵叫了他師妹的名字。
沈雍也是有點急了, 白芷對白微提到過沈雍的年齡, 沈雍與阮淇在一處的時候又何嘗沒有計算過白芷的年紀?她比沈雍還大上三歲, 一眨眼不知道從哪裡薅出門親事也絕不奇怪。當年顧清羽可是已經給女兒訂了一門親事的,隻是被顧鬱洲給攪黃了而已。
感謝顧老爺子!沈雍想管他叫爺爺。
陸英的目光有了一點探究,沈雍坦坦蕩蕩地任他打量。陸英道:“師妹向來不喜歡彆人多管她,她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臨時改了主意也有可能, 我們可不想拘束她。”
這話似有深意,沈雍有心再問又隱約覺得不妥, 還是阮淇插言道:“顧小姐果然灑脫。聽說她與無名劍一戰而勝, 不知道會不會對真正的論劍大會感興趣?”陸英笑道:“她或許對傷病更感興趣。”阮淇接手了與陸英的交際, 沈雍想:【論劍大會傷者應該不少吧?】
阮淇看看他的神色,對陸英含蓄地一笑:“少年人有銳氣, 真好, 我卻已經老了。”陸英道:“我似乎還比先生年長兩歲,就更不敢說銳氣了。”阮淇道:“怎麼會呢?論劍大會陸兄不是也要去的嗎?我近來常想,江湖兒女如果不曾恣意過似乎辜負了這片江湖。論劍大會見。”
陸英笑道:“好,論劍大會見。”
沈雍滿懷遺憾,悶悶地與阮淇重新啟程。走了一陣才問阮淇:“顧家是不是覺得我非良配?否則何以原二都可,我卻不可?”阮淇道:“顧五爺隻有這一個女兒, 未必願意她遠嫁。顧小姐又很有個性, 父兄管不了也不令人意外。如果不是這樣, 恐怕阿雍也不會這麼上心吧?好事多磨。”
沈雍笑道:“也對!她難纏一些最好了!這樣彆人也拿她沒辦法,我就有時間了!”
阮淇與沈覺對望一眼, 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笑意。沈覺早寫過信給本家老太君,老太君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沈覺就知道還是有戲的。兩人一路跟著沈雍回到了沈家,先拜老太君。
沈老太君比顧鬱洲小不了幾歲,她生育晚,兒子又與京城一個大家閨秀磨了好些年,最終沈雍比白芷的年紀還要小。沈老太君精神非常好,她年輕時功夫並不算頂尖卻是心智堅定又頗會持家,後來兒子兒媳早逝,她縱橫捭闔牢牢把住了本家的話語權,讓沈家未來家主的名頭一直扣在沈雍的頭上。
這樣一個厲害的老太太看起來卻慈眉善目,隨著孫子長大成人,她越發的像個菩薩了。看到小輩第一句話就是:“好好好。”
拜完老太君,沈雍彙報了京城的見聞,沈老太君笑道:“要不是你外公年紀也大了,我才不讓你這時節跑這麼遠呢!快去換了衣裳來。”
沈雍被支去換衣服之後沈覺被問了一些路上的事情,包括目前江湖上已經傳起來的無名劍。沈覺道:“無名劍確實不俗,難得是年輕,若有機緣未來不可限量。”沈老太君道:“聽說輸了,輸完就沒影兒了。”沈覺道:“是。包打聽的人當時就在驛站裡,千真萬確。”
沈老太君搖搖頭:“他們也就隻能看出個輸贏,看不出更多。不過顧家小姐的醫術已是極好,也夠她用的了。你這一路也傷腦筋吧?回去看看媳婦孩子吧。”
沈覺一走,阮淇自動地笑了:“老太君。”
沈老太君問道:“你說還是我說?”
阮淇道:“晚生先謝老太君成全晚生的心願。”
“不是顧小姐幫的忙嗎?”
“她當然也幫了忙,晚生這十年來卻是承的您的恩澤。”
沈老太君笑道:“你的嘴什麼時候這麼甜了?好,這話我喜歡聽,我就舒舒服服享用了。不過光說好聽的可不行,我還要聽一聽實話。你看顧家小姐怎麼樣?與阿雍合嗎?”
阮淇道:“顧家小姐小的時候恣意張揚,這些年經曆了很多,經曆是會改變人的,所以合不合還要看阿雍接下來與她怎麼處。不過以晚生之見,若能成其好事,那也是極好的。比現在相看的這些人家都好。”
沈老太君問道:“你這麼熱心,不怕有人說你是因為欠了顧家的人情嗎?”阮淇道:“鼠目寸光的人晚生還不放在眼裡。我是因為顧小姐的那句話――老英雄膝蓋金貴。”白芷說過,如果因為那一跪抹不過情麵接了他的事就是顧、沈兩家的衝突,讓江湖看笑話,所以她接下來才乾預了這件事情。阮淇就是覺得她的點掐得準,這得是合格主母的基本素質。
沈老太君問道:“你是說要趕緊定下來了?”
阮淇道:“若顧家沒有異動,還是暫緩為佳,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才好看。江湖兒女,揮灑自如些更好。”
沈老太君笑道:“就依你。”
“哪裡會依晚生呢?人您都還沒見過,難道不想再看看?”
沈老太君道:“年輕人,太犀利。”
阮淇辭出,半道上截了沈雍:“阿雍,你可要好好謝謝我。”
沈雍問道:“什麼事?”
阮淇道:“老太君不反對你的心意,你可以先不用擔心她老人家給你訂了彆的人了。”
沈雍小聲嘀咕:“難道訂了我就要娶嗎?”話鋒一轉,“想訂的又訂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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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沈雍得了阮淇的助力正在琢磨心事,被沈家討論了好幾回的白芷正逍遙自在。
她過了不少新年,以前不是在張百藥家裡連臉都不能露就是在連天城全家一起裝模作樣,今年實在是過的第一個舒服年。
從京城回來先被薅去打了一架,打完了就是分禮物,她對顧府有多少人是沒有數的,隻記得幾個舊熟人,於是給所有自己記得的人都準備了禮物,跟同了一路的左虹都有份。白微準備得更周到,還以她的名義準備了一些,闔府上下都有,人人臉上帶笑。
陸英把藥鋪也準備好了,預備出了正月再開張――大夫、夥計也得過年。
白芷在沒有煩心事,也不大想摻和管顧府的事,她心裡明白自己終歸不是顧清羽完整的女兒,這麼熱心人家家業乾嘛呢?才與無名劍、印方、雷風較量過,白芷就拋開這些研究劍法。
這是江湖兒女的主業,想教她管家的陸英和顧清羽隻得暫緩了念頭。於是白芷什麼也不乾,逍遙自在地擺弄她的劍,趁印方、雷風還沒走又拖著他們過招,不斷地磨煉自己的劍意。到印方、雷風離開的時候,她的技巧又上了一層樓,之前所悟之境界也漸漸穩固。
【總覺得還是差了一層窗戶紙,看來急不得,還是得堆經驗值,等機會突破。】白芷屠龍術學得不咋地,倒還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道理,比如量變引起質變之類。如此一來她反而容易靜下心來去積累,再緊迫的事情她也能穩得住去一點一點的做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不急不躁穩步前進正合了修煉之道。
除夕這一天她照例出關,顧府上下已裝飾一新,仆人下屬看到她都問好。商陸抱著一盤桔子砸她:“你夠會偷懶的,我們都要累死了!”白芷伸出兩指夾住個桔子:“我怎麼覺得你挺無聊的?閒得開始數桔子。”他二人見麵必有一掐,多數是商陸敗退,以前商陸還能威脅要揍她,現在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隻好一通亂叫。
白芷仰在廊柱上剝桔子吃:“桔子不要吃太多啊,上火的,你火氣已經很大了當心等會兒頭發冒煙。”
顧征抱了一隻攢盤過來:“師兄師姐,有蜜餞要不要?”白芷高興地說:“你話多了哎~”商陸道:“你又欺負他了!”白芷道:“你彆倒打一耙,我這麼慈祥!”商陸道:“慈祥也不見你多關心關心他。”白芷道:“過完年我帶他出去玩,你就知道我有多好了。”
商陸警惕地問:“你要乾嘛?”他與白微相似的一點是就愛問白芷要乾嘛,這回也不例外。
白芷道:“讓他給我拎藥箱。佛家講入世,多看看人間疾苦能煉心的。不管走哪條道,心智堅定的人才能走得更遠。”
商陸將盤子扔到了桌上,拍拍手:“好像有道理,到時候我也去。”
兩人閒聊顧征就在一邊聽著,他與商陸最合得來白芷又讓他挺佩服,跟這兩個人在一塊兒他也樂意。隻是這一對師兄妹實在是不務正業,居然抽空閒嗑牙直到天黑。
顧清羽上座,徒弟女兒五個人圍著坐滿了一張團圓桌,商陸與白芷卷起袖子搶菜吃。白芷兩條嫩生生的胳膊上下翻飛,臂上一龍一虎活了一樣在桌上騰挪。兩人筷子都要撞斷了,顧清羽也不阻止。商陸一邊搶一邊罵:“你又吃不多!”白芷道:“那我也得吃得好一點!”
白微趁兩人搶一盤烤羊腿的時候飛快將桌子另一邊的一盤雞端離了桌子:“來,阿征,快吃!”陸英也笑著拖了盤魚下桌托著盤子與顧清羽兩個人吃魚。
廳中幾席是左虹等下屬或是管事等,看著主人家這樣也都笑著劃起了拳。外麵爆竹聲響,廳裡熱火朝天。
第二天人人掙紮著早起要紅包,今年的紅包也是份量十足。白芷捧著錢袋笑眯眯地說:“我要買好多炮仗來放!夠我玩很久了!”白微道:“也不知道買點旁的。”白芷道:“我還用買什麼?不都有了嗎?阿征你呢?要買什麼?”顧征想了想:“看竹子的九連環挺有趣的。”這孩子沒見過質地這麼草根的玩藝兒,覺得新鮮。
拜完了年,當天下午就拖著顧征上了鐘樓:“來,教你怎麼找人。蹲鐘樓頂上往下看,全城哪裡房最矮、燈最稀、哭聲最多,人走路腳拖著地抬不起來就是哪裡了。這樣的人家不可能沒病沒災,隻有看不起病硬扛。”
顧征問道:“現在就去?”
白芷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走了!”先拽著顧征進了還沒開張的藥鋪搜了常用藥,打了一大包讓顧征扛著,兩人路上遇到商陸,又多了一個苦力。到了“房最矮、燈最稀、哭聲最多”的地方,現在是白天看不到燈但炮仗聲很稀。
商陸也是見過各種場麵的江湖人,雖然感歎:“我都不知道還有這樣淒慘的地方。”接受起來卻很快。顧征就完全不同了,他是真沒見過這樣的悲苦。從大年初一開始,顧征過了一個難忘的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