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此生為前後兩個師妹收拾過的爛攤子實在太多, 接過師妹扔過來異想天開的瞎點子也太多,這令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冷靜。
開宗立派?
顧清羽、白微、商陸仨想的是:像是她會乾的事,但是基本做不到。就像陸英之前說的, 以顧清羽的出身、名氣、資曆、資源等等, 他到也沒能開宗立派。之前是白大俠, 之後是顧家分家出來的分枝。他自己的選擇是一個原因,這事難做更是一個原因。
商陸脫口而出:“你最近是不是太無聊了,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要不我陪你打人去?”
比起商陸,顧清羽與白微想得就更多。顧清羽出身顧家,知道這江湖上有多少小門派是依附於大派討生活的, 那也叫門派,也算開宗立派的, 究其實質卻是相當的沒意思。更不要提顧家屹立兩百多年, 見證了多少門派的興亡!白微天生心眼兒多, 接觸的江湖秘辛也不少,馬上就認為, 白芷開宗立派, 必然引起許多勢力的注目,福禍難料。
但是顧清羽和白微兩個人最終穩定了情緒,沒有馬上開口。
陸英接著問:“你想怎麼辦?”
白芷道:“開宗立派,其實是兩件事,一件是開始,一件是延續, 這兩個同樣重要又互相影響。江湖上一年出現多少幫派, 又有多少被滅門、多少過不下去做了附庸?要想更有延續的可能性, 開頭就得開好。”
【她認真想過了?】顧清羽與白微兩個人都決定聽她把話說完,再發表意見。
白芷見他們沒有反駁, 連商陸也安靜了,接著說:“開始,是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是物質的,第二個是精神的。唔,說簡單一點,開山也得先有座山呐!要找到合適的地方,要有能夠支持一派繼續下去的根基錢糧之類,這與延續又扯上關係了,選址就要選好。選址好了,能吸引人來,有人就有財。地方有了,沒有人,這派也開不起來,還得有能吸引人、留住人的東西。武學是一件,讓弟子吃飽穿暖住得安穩也是一件能吸引人、留住人的東西。”
“光有錢也不夠,人心要是散了,再有錢也不過是爭產分家內訌最後凋零。所以還得有點精氣神,能聚人心,得有一個讓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門人都認同的念頭。這個既要不停地講,也得讓人看得見摸得著,比如以身作則的示範、比如製度的規定,比如嚴格執行的條款……”
她把這事分成幾個部分,一點一點去做感覺也不算太煩亂。簡單一分為二就是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兩手抓,她雖然是個上課睡覺的傻子,也背下來不少。
顧清羽師徒聽她說得有條理,都頻頻點頭。顧征今天是貢獻出去幫快意莊巡邏了,在場最小的是新得了名字的白及,這孩子開頭就聽得懂一句“開宗立派”,接下來什麼物質、精神是全不懂的,錢糧聽明白了,製度是個啥玩兒他又糊塗了。白及卻有了一個呆念頭:我有歸宿了。
陸英已養成了個操心的命:“你說了這麼多,難處想過沒有?”
白芷道:“難處當然是有的。人生在世,就是與人打交道,隻要開宗立派就少不得處理人際關係。自己內部要協調,又有江湖形勢與勢力的問題,免不得縱橫捭闔打打殺殺勾心鬥角。還有與地方士紳、官府,也得有個說法。這些雖然令人討厭,我也不是完全做不來。”
“最大一個難題還是產業,圈地、建房、招人等等,都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或許還需要一些我們不願意樂見的契機。譬如天災**有人流亡,這麼說很冷血,但確實是自成一派庇佑普通農夫的好時機。當然,沒有這樣的破事最好,那就耗時光,至少得個十年二十年的,沒關係,人生很長,不花在這裡也是花在那裡,花在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上它就不算浪費。”
“唔,這就要說到另一個難題了――歲月是把殺豬刀啊!我但求能活得長一點,才能將事做完,否則天縱英才不到三十就死了,那這事兒是肯定辦不成的――我儘量少作點死,作也彆作大死。”
“活得足夠長,就有足夠的威望保證自己立派的理念可以不被扭曲、利用地延續下去,時間長了,學生多了,這種理念也就牢固了。我如果的有三千弟子,那這事兒也就算成了一半了。隻有弟子們一代一代的傳下去才叫真的延續,單單我一個人活彆人三、五輩子的時間也不算延續。”
“說到歲月,事情得一件一件的辦,飯也要一口一吃的吃,抽空我寫個十年發展綱要、五年計劃把細節摳出來。我不打算一口吃個胖子,一下子就蓋個百畝莊園、攏百八十個徒弟,那是人傻錢多買來的烏合之眾。我現在精力教不過來,先從這個孩子開始吧。下麵就得說到最重要的事兒了――”
“我沒要明天就拉個幫派出來,卻現在對大家講這個事,不是我沉不住氣。醫術我跟張先生學醫的時候就說過,我沒拜他當師父。可是一身武藝、我現在這個人,確是源自顧家的,我得對大家報備一下。”
徒弟們都看顧清羽,顧清羽道:“隻要孩子好,教教自然無妨。若能為我母親的師門留下傳承來,我也是高興的。顧家的絕學卻不是我一個人能夠做得了主的。”
白芷道:“路上我問過了,這孩子才九歲,身體也需要調養,他統共認識二、三十個字而已。我得先給他治了病、教他識點字才能教授武藝,否則深奧的武學他也聽不懂。這段時間,我想與您商議一下武學的事。我對入門的功夫有點想法,想用您教我的功夫做底子,以人體為本,稍作修改調整得更合人體的規律。”
說到健康之類,白芷就算是個權威了,顧清羽也樂見其成,一點頭:“若能將本門武學去蕪存菁,我是求之不得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隻管開口。”
白芷道:“開宗立派是我的念頭,我想得挺美的、計劃得挺大,這個搞不好一開始是個無底洞。我不想坑大家來填這個窟窿。開始決定氣質,二世祖玩兒的性格可不行。需要幫忙的時候我肯定不會客氣,但有些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至如本家的絕學,我想這孩子先打個基礎,還不至於用到驚動本家的程度。我是絕不想把您扶牆頭上下不來的。”
顧清羽一笑:“好。既然如此,你先將這孩子的身子調理好。”
說完,將目光投向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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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及有點畏縮,他至今如在五裡霧中,一半迷糊一半醒。一時想我不再是個沒人要的人了,一時又擔心這是做夢。這位顧小姐既然給了他名字,就是認了他了吧?雖然不知道為啥要叫“白及”還說是跟了她的姓。
不過白及的人生經驗,隻要是賜名,就是一種認同,白及心裡有點美。
在回來的車裡,他就有點畏畏縮縮的,馬車那麼的豪華、顧小姐那麼的漂亮、連丫環都比鑄劍莊許多俠女威風。這些都是真的嗎?他不會被半路扔下車嗎?
到了快意莊,顧清羽的氣質比白芷又高一層,他生便是連天城的小公子,白及直覺得他會比白芷更難應付。
顧清羽其實是個十分溫和的人,白芷自己都承認自己是個流氓但顧清羽是個斯文人。但是白及就是隱隱覺得白芷身上有股親切的勁兒,讓他想靠近,而顧清羽與他不太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顧清羽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白及忍不住縮了縮,他九年的人生當中已經總結了一些將殘疾的右臂遮掩住的小竅門。顧清羽掃了一眼便體貼地不再看,對白芷道:“將這孩子帶下去安置了吧。”
經曆使白及敏感,這位“老爺”是師父的親爹,可這樣不算是想認了他這個徒孫的樣子。是賴下來,還是?白及閉緊了眼睛,說:“我、我知道我、我是個殘廢!我……彆趕我走!就算當個仆人也行!我……”
顧清羽有點無奈,問道:“我這麼嚇人嗎?阿芷?”
白芷輕笑一聲:“珠玉在側,覺我形穢而已。來吧,跟我走,帶你收拾收拾。對了,五年計劃等我收拾完了再寫啊!”
顧清羽擺擺手。
白芷對三個師兄甜甜一笑,商陸反射性地擺出了一個防禦的動作,惹得她笑得更大聲了,領著白及揚長而去。
屋子裡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顧清羽留了足夠的時間給三個徒弟思考。好一陣,說:“都說說吧。”
商陸想得少,容易被樂觀向上的情緒感染,說:“事情被她一說,我都覺得也不算是妄想。她做事自成法度,我都想參與一二了。”
陸英點點頭:“她說的都是概要,沒說細務,一件事成與不成,還得看細務做得如何,否則都是紙上談兵。不過她做事一向有她自己的章法,確實都做成了,不是一個隻會空想的人,她又說要做規劃,我看不必急著阻攔。”
三人都看向白微,白微緩緩地說:“她說,從小學過屠龍術。我當時以為半真半假,現在看來她說的也許是真的。”
屠龍術!
陸英問道:“當時她說了什麼?你仔細想想,都說出來。”
白微當時就半是理解半是糊塗,複述的時候不免有所遺漏,用詞也不如白芷的原話那麼直白。白微說完又加了一句:“這麼看她收一個殘疾的孩子也不算是毫無征兆。”
顧清羽道:“避難所?所以現在才說江湖不止是避難所,還應當是希望之地?”
白微道:“我想,再細問一下她想建成一個什麼樣的門派,想怎麼約束門人弟子,再談其他。”
陸英道:“不錯!布局上我是覺得可以的,難處她也算有準備了。要說做事,我也信她有成算。但是她說了這許多,沒說她這一派的宗旨是什麼。隻有將這個弄明白了,才不至於南轅北轍。隻要這一條明白了,我是不介意聽她召呼的,能相幫做成這樣一件事情,我也樂意。她自從到咱們家,不曾對不起我們。”
顧清羽也是這個意思,白芷做事的本事他不懷疑,但做一件大事,必得立場先行,否則就會走很多彎路。
白微道:“我找她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