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放下話來便靜靜地站著, 並沒有主動出手,倒是幾十人的追兵猶豫了,交頭接耳了好一陣, 由一個中年男子出頭道:“好!我們也不欺負你一個女流之輩, 你有什麼本事隻管使出來!或者交出逍遙府的人,咱們就當這事兒揭過了!”
白芷分明聽到他們那一陣嗡嗡裡有著一個“顧”字,知道這些人並不是傻到家, 還是有顧忌的。【真是的, 都打上門了, 現在想起來顧家了?顧家要收拾你,難道會在乎你隻到門上罵而沒有動手打嗎?】
白芷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家不妨立個約定, 你們要是從我手裡贏得一招半式, 這件事兒我就不管了, 我還把逍遙府的人給你們叫過來,你們之間的恩怨自行了斷。要是輸了,就都給我留下來老老實實地跟在我身後呆三年,如何?”
正麵又是一陣交頭接耳,隱隱一聲“咱們這些人, 怕她怎地?”白芷微微一笑:“動手吧!”
對麵還有一點公平競賽的精神,竟沒有一擁而上,而是先上來一個代表。一抱拳:“在下南山孟海生,請顧姑娘賜教。”
白芷點點頭,孟海生一雙短劍迎麵劈來, 他右手上、右手下, 隨著一聲呐喊兩路齊出,白芷足尖一點, 未見如何用力已落到了他的身後,往他頸間一切。世界頓時安靜了。白芷足尖再一挑,將他整個人踢起抓在手裡,往他身上補了兩指,往門內一扔:“看好了。下麵誰來?”
公平競賽是打不贏了,便有一對夫婦一持槍、一持鞭,說的是江湖常見的套路:“一個人,我們也是並肩子上,一百個人我們也是並肩子上……”白芷道:“行。”他們二人卻是拉開了距離,試圖一個拖著白芷,另一個偷襲,使她首尾不能相顧。交上手之後才知道,白芷的動作比他們要快得多,幾乎是一個倒地的同時,白芷已出現在了另一個身後,又是被扔到了院子裡。
如是再三,追兵裡領頭的中年人一抱拳:“顧姑娘好身後,咱們認栽,然而公道自在人心……”
白芷道:“先說眼前事兒,都留下來吧,三年之內彆想走。龍行天呐,你溜得很快嘛,你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舍了原配,新娶了一位小夫人,要不要我找她們聊一聊?你跑啊,接著跑,跑快點兒。”想趁亂溜走的人又訕訕地回來了。
白芷道:“都進來吧,怪冷的,我不耐寒。也都彆想著趁亂跑路,認不清人,我還認得清你們的武功路數,不清楚南方道上的是是非非,我敢帶著孩子過來?”她其實並不能認全所有的人,各家武功也隻知道個大概,但是點出一個人名,就足夠了。
眾人想起剛才罵的汙言穢語,都心生懊悔:【做什麼罵得那麼狠?】有人便想起來白芷說過的“被利用”,不由往主事者或是邀自己同來鏟除妖婦的人身上看,白芷看在眼裡,也不吱聲。
裡麵,白及正在指揮著人把前院幾間屋子搬空了,好盛放“戰利品”,呃……盛放俘虜。看著一串低頭耷腦的大叔大嬸,小弟子們眼中難掩興奮,他們很少見到白芷出手,今天終於看到了!嘰嘰喳喳的小聲說話。
白芷道:“都樂什麼?作業寫完了是吧?我放你們假真是太疼你們了!再圍著瞎說都給抄書去!”
哄一聲,弟子們笑著跑掉了,夾著:“我們給您堆雪人去!”的叫聲。
孩子的聲音令俘虜們的精神為之一鬆,這些孩子的聲音太嫩、太可愛了,聽得人心中柔軟。直到進到農家院的屋子裡,光線暗下來,眾人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心下又不安了起來。領頭的中年人懊悔自己沒打聽清楚就闖了過來,也擔當起責任,上前一拱手:“顧姑娘,在下傅永明,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不乾他們的事,你有什麼隻管衝我來好了。咱們這些人裡也有與令堂有恩怨的,也有隻是義憤助拳的,有恩怨的無話可說,出於公義的大俠們可不能……”
白芷擺擺手,很和氣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不過讓我見著了,總不能不念香火情,對吧?其實呢,不讓你們走是為了你們好。我真怕諸位前腳離開我這兒,後腳就死了,那江湖上一定會有風聲說是我殺的你們。壞我名聲不打緊啊,你們剛才什麼好話都說出來了,我還怕什麼?我隻擔心你們如果死了,你們的親朋好友、門人弟子會來找我算賬。保不齊還有更多的‘義憤助拳’的人也要受牽連。這個我也是不怕的,因為我一定會還手,還一定會殺人,而且一定殺得了他們,你們說,是不是?”
許多人心驚肉跳起來,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白芷的功夫大家都看得見的,孟海生的功夫在這一群人裡已算上等,否則不能推他出頭。孟海生一招倒,且是被按在頸後,力氣但凡大上幾分,這就是一招秒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親友,頓時人人自危了起來――來了都是送菜。
“都留下來住幾天吧,我倒要看看,誰會攛掇諸位的朋友出頭,找到了正主兒,我自然會與他算賬。不過諸位,相見即是有緣,江湖這麼亂,諸位還是留下來陪我這些弟子住上三年吧,小孩子一路上太寂寞了。三年之後,諸位再有什麼事情發生,想必不會有人再把賬算在我頭上了。”
傅永明忙說:“顧姑娘想得周到,方才是我們得罪了,在這兒給您賠禮啦。還請姑娘高抬貴手,以後我們有什麼事,決怪不到姑娘頭上就是。”
白芷笑道搖頭:“恕我直言,諸位能被煽動起來,我就不大信得過諸位了。我還是更信我自己,咱們不妨再打個賭,看有沒有人來。如何?”
傅永明無可奈何:“好。”
白芷走出房門:“我得給諸位分個組,你們擠在一起,萬一裡麵有個奸細害了人命再賴到我的頭上,我可擔待不起。”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傅永明等人有幾個互相埋怨的,還有幾個認命的,傅永明便擔當了起來:“諸位,是咱們看走了眼,認賭服輸。要是真如她所說,坑害咱們來的人才是最大的惡人!她要殺咱們,咱們現在都已經死了,不如住下且看接下來如何!”
底下亂哄哄的答應了:“也好。”
不一會兒,白芷就把他們給分了組,半囚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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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前後都忙完,白及等人陪著白芷吃飯,白及小聲說:“師父,乾嘛把他們留下來?我看他們又傻又不聽話。”一邊朱寅也想知道。
白芷道:“江湖人很苦的,除了生就在江湖世家,踏上這條路的人,都是乾彆的乾不下去的。學禮啊,要是能讀書做官,你會踏入江湖嗎?”
馮學禮搖了搖頭。
白芷又問白及:“要是原本能活下去,或是種田、或是做個小買賣,你還會在大雨裡跪著拜師嗎?”
白及也遲疑地搖頭。白芷道:“都是混不下去的人,想法單純,何必趕儘殺絕呢?惹到我的都殺了,,江湖也空了,沒意思。吃飯吧,都戒備起來!”
弟子們齊聲答應。
此後兩日,傅永明等人都被囚禁著一點消息也沒有走漏出去,柳遙、紀子華、白及等都萬分緊張。白及甚至小心地提議:“要不要跟那位世子說一聲?”
白芷道:“該他出現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
同時,林駿也對來請示的心腹,說了一句:“你們都彆去給我丟人!這些人在她手裡翻不了天!再備一份厚禮,燈節的時候送過去!各營警戒,盯住各處來路,以免江湖匪類雲集驚擾了百姓。攔住驛馬,不許上報。”
趕來彙報“有江湖人奔顧小姐那兒去了,是否要支援”的心腹乖乖地不敢再亂獻計了,心裡直嘀咕:【就這麼信她能應付得了?她功夫再高,照應得過來這許多孩子嗎?】
還真照顧得來!不但照顧來了,還讓一群小孩兒在牆外挖坑,挖得又大又深,連夜往裡埋東西。有活兒乾,極大地消耗了小朋友的精力,令他們不能淘氣。
白芷就穩坐釣魚台,又過七日,恰是除夕,城裡已是一片新年的氛圍,偌大的農家院也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城外的地皮不值錢,這一片院落大院套小院,堪堪塞滿了上百口人,傅永明等人竟也沒有逃跑,消息被瞞得死死的。
倒不是他們不想跑,而是白芷知道他們的來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隻得住下了。
除夕這天,一大清早彤雲密布,吃過早飯就飄起了雪花。
一片白色之中,便聽到嘈雜的聲音遠遠地傳了來,有馬蹄聲,有叫罵人,有哭訴呼喊聲。
白芷對傅永明道:“如何?”
傅永明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白芷道:“打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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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隊伍比上一回壯觀多了,人一旦上了百,就是一大團,這隊伍比一大團還要大些,不到千,可也有幾百之數了。一齊湧到門口,已有人亮出了兵刃。
白芷負手而立,看著領頭的人就笑了――沈清,他果然來了。
白芷本來還不太確定幕後之人就是他,因為有太多的可能了,沈家雖稱霸南方,南方卻不是隻有一個沈家。傅永明等幾十號人,是她用來釣魚的餌,要把對自己有敵意的人給釣出來,不管是誰。沈清出頭,她也不是很意外――她可把沈清給坑苦了
除了沈清,她還在人群裡認出一個人的步法,她與常家堡的人交過手,識得他們的兵器、步法。常家這麼大的一個家族,在外麵有幾個漏網之魚也是應有之義。江湖人講義氣,會有親朋好友收留他們的。
還有幾個麵目隱隱有點熟悉的,跟被她關在土房裡的人有些相似,看起來是有血緣關係的。
白芷含笑等著沈清:“沈先生,好久不見。沈家的孤兒寡母你欺負死了嗎?終於騰出手來對付我了?”
沈清臉也不紅,他覺得自己太冤,沈家內部的爭鬥乾外人什麼事?他當時是真的想調解的,哪知被反手扣了個鍋!更要命的是,從此之後,他的名譽就很不好。災民的嘴沒個把門的,罵起他們這樣的上等人來尤其的狠毒,仿佛罵一罵就能顯得踩在上等人頭上一樣。
沈清名譽受損極大,沈老太君趁他病要他命,也狠潑了一盆臟水。究其源頭還是白芷,沈清要是不恨白芷那就怪了。
白芷對他是丁點好感也沒有的,沈家內鬥不乾她事,但是當時林駿等人,尤其是王禦史,那是能耽誤的嗎?還調解個屁啊?!她當時說的都是事實,隻是不怎麼中聽罷了。【心理太脆弱,吃相難看,篡權還想要臉嗎?】白芷心裡對沈清翻了個白眼,【咱們就看誰坑得了誰吧!】
沈清咳嗽一聲,道:“顧姑娘,你我兩家南北並稱本無宿怨,即便有,咱們另找時間剖說分明!現在說的是傅先生等人為江湖除害,反被你害,對著他們的親人,你難道不覺慚愧嗎?”
底下一番鼓噪,便又白芷認出身法的那個疑似常豐智親人的人出來了,原來,這是位侄子,彼時訪友不在家,躲在舅舅家裡了。跳出來便哭訴白芷之不講理,常豐智是:“好心收留他們,他們恩將仇報!”
沈清又當起好人來:“好啦,那是你們的私怨,你們也以後再說,顧小姐,咱們且說一說傅大俠等人的去處吧。您讓人連夜埋了什麼?有人看到……”
傅永明總被他提出來掛牆頭,早按耐不住了,才要說話,就被白及按住了。聽他到那個傻兒子跳出來說:“妖女!你與那□□是一路貨色,彆以為你姓顧,我就不敢為父報仇!今天不殺了你,我枉為人子……”
白芷道:“你們是要動手了?沈先生,你呢?你就乾看著?你與我交過手呀,傅少俠都敢動手了,你呢?還敢與我動手嗎?”
沈清道:“我隻為公道而來!”
白芷道:“我從來沒怕過事,都是事怕我。動手也沒關係,我出手必沾人命,要麼我把你從閻王那兒搶回來,要麼我把你再給閻王送過去,你們自己想清楚。不動手也可以,今兒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活下來的,都要給我留下來老老實實地跟在我身後呆三年,如何?”
沈清笑了:“顧小姐先贏了再說吧。”蟻多咬死象,殺上一個兩個,想停手就難了。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