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影一閃而過,張羨魚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但是對方的速度太快, 張羨魚追了幾步, 便很快失去了對方的蹤跡。他本來以為這隻是座普通墓穴。現在想到外麵的陣法, 還有行蹤飄忽的紅影。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也越發的擔心起始終不見蹤跡的藺無水來。
張羨魚心裡擔憂,看看四周, 發現這墓穴進來時看著小,但其實內部大的很,剛才一路走來還遍布陣法, 一不小心就會誤入迷障。他擔心藺無水也被困在了陣法中, 想了想隻能原地坐下,從包中拿出符紙迅速畫符,然後將符籙疊成千紙鶴的模樣, 全部放出, 讓它們去四處尋找。
而他自己, 則小心的深入探索這充滿未知的墓穴。
這座墓穴看起來跟曆史上常規的墓葬規格不同,除了張羨魚看見青衣人的那間墓室外,再沒有看到其他的墓室。反而是墓道九曲十八彎,看起來仿佛一個大型的迷宮。張羨魚小心分辨著墓道,緩緩深入其中。
不知道在墓道裡麵穿行了多久, 張羨魚感覺越走這迷宮就越大,仿佛永遠都沒有儘頭。心中甚至開始隱隱出現的一絲焦躁, 雙眼迷茫一瞬, 張羨魚瞬間警醒, 立刻盤腿坐下,調息一遍默誦清心咒。
運行一個小周天後,有些混沌的靈台頓時恢複清明,張羨魚目光在縱橫交錯的墓道間逡巡,尋找著最正確的那條路。觀察良久,張羨魚一喜,堅定的超最左邊的那條墓道走去。他身後,在他踏上左邊墓道的同時,其他墓道霎時消失無蹤,甚至連他來時的路,也一並消失。
張羨魚沒有回頭看。越往裡走他心裡的那種異樣感越重,甚至還隱隱泛起了一絲熟悉感覺。他閉上眼睛,口中默念清心咒,腳下步伐卻一步比一步堅定。到了最後,在這龐雜墓道中越走越快。不過半小時,他就感覺周圍的氣息明顯一變,那種混沌的令人焦躁的感覺消失了。
他緩緩睜開眼,麵前是一間墓室。這墓室看規模和位置,應該就是主墓室了,
墓室的銅門不知道是時間久了還是曾有人來過這裡,本該緊閉的銅門開了一條縫,銅門上還雕刻著一隻巨大又怪異的眼睛圖案,那眼睛是豎立的,左邊四條線,右邊五條線,就好像人眼的上下眼睫毛一般。
符號隻有簡單的線條,但是乍一看上去,卻仿佛銅門上真有一隻眼睛看著你。張羨魚上前仔細辨認,確認從未在任何一本書的記載上見過類似的符號。曆史上與眼睛有關的符號有許多。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
張羨魚站在門前研究了一會兒,確認記憶裡搜索不出來任何信息,才推開銅門進去。進了墓室後,最先印入眼簾的便是墓室正中間,那一具被鎖鏈吊起的棺材。棺材以青銅打造,上麵布滿綠色銅鏽。
棺材被粗大的鎖鏈懸在半空中,而在棺材正下方的石板上,也刻著一隻跟銅門上一模一樣的眼睛。眼睛的大小和棺材差不多,張羨魚盯著那眼睛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感,目光上移,就見正對著棺材的墓穴頂部,也刻著一隻眼睛。大小形狀與地下的那隻一模一樣。
棺材懸在半空,兩隻眼睛則一上一下的盯著它,還有銅門上那隻巨大的眼睛……張羨魚心中隱約覺得,這像是某種不為人知的封印術。
遠古時期有圖騰崇拜,不同的圖騰代表的是不同的神祗,而其中關於眼睛的圖騰有不少,其中有名的便是三星堆發現的眼睛狀飾件。那是對蜀人始祖“縱目神”蠶叢的崇拜。
遠古時代的人們,大多都相信代表神祗和祖先的圖騰具有守護的意義。
但是看現在的情形,這具棺材被鎖鏈吊在半空中,棺材上下方還有銅門上都刻上了眼睛的圖案,不像是守護,倒像是想借助祖先或者神祗的力量看守鎮壓棺材中的人。
隻是不知道這棺材的主人到底是誰,又做過什麼事情,即使死後也不得安息。
雖然好奇,但是張羨魚沒有立刻去看那具棺材,而是先掃了一遍墓室四周。這間墓室很大,但裡麵卻很空,一點陪葬物品都沒有。倒是牆壁上依稀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圖畫。
張羨魚確認裡麵沒有機關之後,抬步去看牆上刻著的壁畫。
時間的侵蝕下,這些原本就十分抽象的壁畫已經模糊不清,張羨魚擰著眉從頭看到,才大概明白了,這是講述棺材主人的生平的。而他猜的也確實沒有錯。棺材裡的人,是被族人鎮壓在此。
壁畫從棺材主人出生講起,他是族長的兒子,但是自出生起便能說話走路,很小的時候便能捕獵打戰,在壁畫的前半段,族人非常敬畏他,事事以他為先,幾乎將他奉為神祗。但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壁畫中的棺材主人形象變成了獸頭人身的怪物,壁畫中,他變得嗜血,殺了許多的人,小小的孩子拿著比他還高的長戟站在屍堆上,宛若殺神。
幼兒漸漸長大,族人卻越來越畏懼害怕他,認為他是邪魔,於是族中爆發了一場戰爭。棺材的主人戰敗,屍體被裝進青銅棺材裡,以鐵鏈鎖住懸空,再以神靈之力鎮壓,讓他的魂魄永世不得安息轉世。
壁畫畫的很簡單,張羨魚連蒙帶猜大概拚湊出來了,他的目光落在懸空的棺材之上,古人有入土為安的觀念,現在這棺材被懸空,便是不得安息的意思。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打開棺材看看。
以符籙封住墓室以防意外,張羨魚以掌心.雷劈斷鎖鏈,青銅棺材重重砸在地上,激起飛揚的塵土。從墓穴頂部垂下來的鎖鏈晃蕩著,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張羨魚謹慎上前,將鎖鏈撥開,緩緩推開了沉重的棺材蓋。
蓋子緩緩推開,首先入目的是一襲紅衣,張羨魚目光一緊,用力推開蓋子,卻見棺材裡隻有一具紅衣包裹的枯骨。
張羨魚不知道怎麼的,就想到剛才閃過那道紅影。看著棺材中的枯骨,張羨魚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情緒,重新合上棺材蓋,默念了幾遍往生咒,才轉身離開。
剛出墓室,眼角餘光再次瞥到一道熟悉的紅影,張羨魚眼神一凝,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紅影身形飄忽,張羨魚離得近了,才發現那是個穿紅衣的男人,一襲紅衣在空中翻飛,如鬼似魅,飄忽不定。
這是墓穴裡唯一的活物了,想到不知道所蹤的藺無水,張羨魚目光一厲,雷霆從掌心閃現,他必須抓住他。
身前的紅影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忽然發難,身形頓了一下,卻沒有完全躲開。飄忽的身形當下就多了幾分滯澀。張羨魚目光一凝,又是接連幾張符籙飛出,瞬間封住紅衣人的後路。
紅衣人一直想跑,卻無奈張羨魚速度太快,他又一直不肯反擊,當下就被困住了。
“你是誰?”
張羨魚手中醞釀雷霆,小心的靠近他。
紅衣人背對著他,身姿筆直,如鬆如柏。張羨魚看著他,心中湧動的熟悉感覺更甚。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張羨魚冷聲道:“你轉過來。”
紅衣人背對著他不動,張羨魚卻沒有耐心跟他空耗了,一道雷霆劈在他腳邊,亂石飛濺中,他聲音越發冷冽,“轉過來。”
他不依不饒,紅衣人垂下來的手攥緊又鬆開,終於在他的逼迫下緩緩轉過了身。
熟悉的背影,轉過身亦是熟悉的麵容。
藺無水看著他,目光有些複雜,喉頭滾動幾下,卻沒有發出聲來。
張羨魚皺起眉,防備著是幻術,但是不管怎麼看,這個一身紅衣站在他的麵前的,都是他熟悉的藺無水。他絕對不會認錯。
收起防備,張羨魚大步向前,目露擔憂的看著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看見我跑什麼?”
藺無水深深看著他,跟往常一樣,又好像有些不一樣,張羨魚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小聲嘀咕,“中邪了?還有你什麼時候回家了?”
藺無水來之前將身體妥善放在了彆墅裡,現在忽然有了身體,張羨魚一時狐疑,總覺得藺無水此刻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狐疑的打量著他的臉,遊移片刻後目光卻一頓,緊緊盯著他耳後的位置——在那裡,有一個鮮紅的眼睛圖案。大睜的眼睛,左四右五的橫線,與剛才在墓室中看到的眼睛一模一樣,再聯想到那棺材中的枯骨也穿著紅衣。張羨魚的目光漸漸淩厲起來,下意識抓住他的手,“到底怎麼回事?”
藺無水反握住他的手,凝視他許久,才啞聲開口,“你跟我來。”
張羨魚便被他牽著,重新回到了先前那間墓室,墓室中的棺材已經落了下來。張羨魚看看他又看看棺材。眼中儘是疑惑。
“你跟這棺材裡的人有關係?”
藺無水沉默不語,牽著他來到壁畫前,低聲道:“這是蜣阿族留下來的。”他的手指在剛出生的小孩兒身上點了點,又道:“這是蜣阿族族長的兒子。生而通曉萬物,身具異能。他是蜣阿族最勇敢的戰士。蜣阿族族人認為他的降生是神靈的賞賜。”
他牽著張羨魚往前走,手指停在那個獸頭人身的少年身上,“但是他太勇猛了,殺人如同捏死螻蟻,族人們漸漸開始害怕他,畏懼他……後來,他在族人眼中,就變成了怪物。”他的手指緩緩滑動,最後停在了那具有些抽象的棺材上,低沉道:“族人害怕他,不再認為他是神靈的賜予,反而開始相信他是邪魔的化身,是災難和戰爭的開端。”
“他們發動了叛亂,捉住了族長一家,以此要挾,將他殺死並鎮壓在了青銅棺中。並請求神靈之力鎮守,讓他永世不得安息,不得轉世。”
先前看這些壁畫時,張羨魚心中並無感覺,然後此刻被他牽著,又聽他講述一遍,他的心臟忽然就抽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抬眸看著他。
藺無水笑了笑,繼續道:“也許他真的是邪魔化身,即使被殺死鎮壓在青銅棺中,他的魂魄卻並沒有死去。一直被封在棺中,直到很多年後,有一夥盜墓賊闖進來,破壞了墓室鎮壓的封印,他的魂魄才得以從棺中出來。”
“被鎮壓千百年,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為了族人戰鬥的戰士,而是充滿了怨恨的惡鬼。出去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蜣阿族的後人,滅了整個蜣阿族。從此這世上再沒有蜣阿族。但是他仍然不滿足,心中的怨恨無處發泄,他便召集了無數惡鬼,稱一方鬼王,攪亂了整個陽間與陰間的秩序。”
張羨魚平靜的看著他,對他說出來故事竟然一點不覺得訝然,而是看著他眼睛問道:“他叫什麼?”
藺無水垂頭與他對視,沉默許久,才艱難道:“無水。”
常說上善若水,無水便是不善。
從鎮壓的青銅棺中出來後,他便舍棄了舊名,改名無水。
張羨魚“嗯”了一聲,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問他,“為什麼要跑?我找了你好久,”他的話語裡仍舊帶著親昵的抱怨,並沒有因為剛才的故事而產生什麼變化。
藺無水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越發攥緊他的手,低低道:“你都不記得了,我怕你看見我便想起來。”
為了泄憤,他自封鬼王,親下地府找到了當初蜣阿族那些人的轉世,轉世之人被他扔給萬鬼吞噬取樂,因有一人的轉世身份尊貴,陽間因此起了戰爭,無數人在戰爭中死去,壞了地府的陰陽秩序。地府派人來討伐他。卻不是他的對手。
而他在殺了蜣阿族人轉世之後,百無聊賴,又回到了這座囚禁他的墓穴之中。那些被他召集起來又放任不管的厲鬼,卻仍然在陽間作亂,最後地府無奈,請了已是半仙的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