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有民謠廣泛遠播,大意是帝王手中無實權,而謝氏一人權傾朝野,隻手遮天,朝堂亦有權臣相互勾結,橫行無忌,越過君王招賢納士,攬儘城中名?士,甚至還美名其曰,廣納賢才、集思廣益,實則伺機而動、有所圖謀。
在謝氏掌權後,他們未必不知曉自己大勢已去,畢竟表麵看來,就算是受人牽製的傀儡君主,但也是大權獨攬的謝氏一手扶持上去的。這天下,恐怕連皇帝都要仰謝氏的鼻息,何況是他們,這謝氏能插手的地方太多了。
到時候若謝氏看他們不順眼,向上請命,除奸惡,清君側,他們都得玩完,可是大家都是征伐四方時親手打下一片權勢,如果沒有人能為他們提供一個順勢而下的台階,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權的。
季海衡麵上端著風雅聖潔之貌,似乎完全不插手這些事,其實早已打入內部,也準備著最好的時機發動精彩的表演。
他所選的時機就是那些權臣照例大肆宴請賓客的時候,流水般的宴席擺滿眼前,八珍玉食,金杯美酒,極儘靡奢。
被這些山珍海味簇擁著的賓客們興致都大好,觥籌交錯間舉杯暢飲,突然,遊移門客眼珠子盯著眼前的美味佳肴,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哀鳴,瞬間涕淚俱下。
此番豪宴主人是權臣楊得苓,他看著那哭得泣涕漣漣的門客,那悲哀的哭聲震天響,驚擾了不少賓客,麵上不悅,但還?是得端起禮待下臣的樣子詢問道:“先生,何故?”
那個門客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回道:“請大人原諒臣子人前失儀,隻是......隻是......臣突然想起了臣的老母親,她一介村婦,從未嘗過如此的美味,尤其是眼前這道汁多味美的鱸魚,令臣憶起了舊鄉……”
“臣舊鄉在蘇州,當年蠻族來襲,城內民不聊生,臣終日食不果腹,隻能拾路邊的野草充饑……那時蘇州河裡有那小小的鯽魚,還?不如成人手指大小,但臣的老母親將其撈起,用四處采摘的野菜溫燉,無鹽可作調料,味道極淡,但在那饑寒交迫的日子,卻是難以忘懷的鮮美!臣....臣...!”語未儘,已是泣不可聲!
話畢,楊得苓自己也怔住了。歌舞停了
,席間也靜了,大家執筷的動作也頓了,縱使眼前菜肴再精美誘人,也沒了大快朵頤的興致。
前?有喬勝春的鱸魚秋思文章,後有門客的憶母涕零,眾人的神情不由也染上了幾分哀戚。眼前的盛宴堪比滿漢全席,鹹甜葷素,取材廣泛,用料精細,海味山珍無所不包,連作為擺飾的配菜都精雕細琢無一不精致。
可是卻無端端讓人憶起了故鄉的蔬果,那蜜橘、青果、蠶豆,茭白等,在此時,都是難以言喻的思鄉蠱惑。
楊得苓亦來自吳中地區,聽了門客一番話,也想起了兒時的烏篷船,想起了自己離鄉前?最愛吃的蓴菜羹。
蓴菜羹與鱸魚膾並稱為吳中名?菜,自古便有“清清蓴菜雨後滑,玉美鱸魚雪片肥,吳中雙璧一並來,任爾不遜江東名?”的佳句傳誦。
比起垂釣才可得的肥美鱸魚,蓴菜隨處可見,漫山遍野皆有,形狀如碧色幼芽,嘗起來非常爽口,但若不放調料中和,煮起來的味道極淡,也沒有那麼鮮美。在兵荒馬亂時期,鹽這種東西,可以說是奢侈品,縱使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但此情此景,讓人忽地想起,記憶中那寡淡的味道,似乎鼻尖依舊可以嗅到曾經那破敗的碗中撲鼻充盈的香氣,老母親端來的熱氣騰騰的一碗湯羹,莫名就讓人舌尖發?饞,唾液分泌,心尖卻是一陣顫動發苦。
不少人都是千裡迢迢來京尋求一展宏圖的機遇,眼看歲月匆匆流逝,他們的鬢角已經發?白,與家聯絡的書信也越發?頻繁。路途遙遠,書信往來一趟已幾月輪回,平日不是不思念,隻是強壓不去思念。今日被這一哭,那壓抑良久的思鄉之情一傾瀉,倒是一發?不可收拾。
聞門客一席話,盛宴難再繼。
第二天,楊得苓果然交了官印,自發請命返鄉,除了想念家鄉菜肴,當然還有其他理由,他也是極會看形勢的人,自然明白,上頭的人已經給足了你麵子,再死賴著不走也不是個事。
而且因他是這場辭官返鄉潮中權勢最大的一個,他那審時度勢之舉因披了一件思鄉外衣,反倒成了一段千古流傳的佳話,大家皆紛紛讚美他不慕權勢、淡薄名?利,也算是事了拂衣去
、不負身後名了。
幾個月後,這場以詩文作為開篇、轟動全城的歸鄉潮才徹底落下了帷幕,後世史書將其輕描淡寫地稱呼為謝郎指揮的一場無刃之戰。
這場政變雖未流血,但卻成功實現了權力?的轉移。
世人皆言,謝君懷這手段實在是妙啊!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回了官印,隻怕這普天之下,再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隻是不知道宮城裡那位主兒臉色怎麼樣?畢竟收回的權和?印,可是集中到謝氏手裡,整個天下徹底成了他的一言堂啊!
——————————————
皇帝兒年紀小,可下手的地方太大了,偌大的皇宮想要討其歡心的人太多了,但基本都拍到馬腿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