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意把謝宿抱上保姆車,放在長沙發上,給他擦汗。
謝宿艱難掀開疲憊的眼皮,恍然看見顏意眼裡多了和之前不同的東西。
助理晚一分鐘跟上,把車門關好,不讓劇組其他人進來。
見謝宿疼得滿額頭是汗,他從一個保險箱裡拿出一個小瓶和一個注射劑。
那小瓶裡是芬太尼。
阿片類止痛藥,屬於管製品。
助理以為顏意這個鄉下來的土包子什麼都不懂,直接給謝宿用了,“忍一忍,我們自己的醫生馬上就到。”
顏意緊緊盯著還沒關上的保險箱。
裡麵除了這種止痛藥,還有幾種藥,其他的他看不懂,但量最多的他看出來了,是一種新陳代謝型類固醇。
他的眼睛慢慢紅了,不知是怒火燒的,還是哭意忍的。
謎底已經揭開了一半。
至少謝宿的身體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及他身上的針孔是怎麼來的,顏意都明白了。
他一年要拍十幾部電影,身體怎麼撐得住,撐不住這些人就用藥物強行讓他撐住。
新陳代謝型類固醇,顏意知道這類藥物是因為他喜歡看運動類競賽,賽前賽後關注比較多,這類藥物是世界運動會的禁藥。
它能快速提高人的肌肉力量和侵略性,但副作用很可怕,會影響人的骨骼正常生長,會嚴重損害腎功能和肝功能。
如果是男性長期服用,還會造成陽痿。
這隻是一種,已經如此可怕,保險箱裡還有顏意不了解的藥。
謝宿的身體究竟變成什麼樣,他不敢猜。
謝宿的身體就這樣壞了,壞了之後磕磕碰碰難免出現問題,他們不讓其他醫生碰,在他們的醫生來之前,就用這種效果極快的管製類止痛藥給他用。
而這種阿片類止痛藥是會嚴重成癮的。
這種癮或許也是牽製住謝宿的手段之一。
顏意蹲在沙發邊揉眼睛,體會到了005說的謝宿太苦了究竟有多苦。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骨骼疏鬆,內臟受損,禁藥成癮,可能性的陽痿等問題,每一個都是難以忍受的。
謝宿他活在一個人類圍成的小地獄裡。
即便從這個小地獄中逃出來,他也無法活下去。
他的身體已經毀了,他已經成癮了。
最可怕的不是身在地獄,是身在地獄,還要靠地獄而活,離開地獄無法存活,心裡便沒了任何希望。
顏意覺得如果是他自己,他不一定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謝宿還在苦苦支撐,是他足夠堅強,亦或是其他。
顏意起身給兩人倒了兩杯水,嘴邊的話還沒說,溫杭就帶著他們的醫生來了。
“他是誰?怎麼在這裡?”溫杭指著顏意不滿地問。
“這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助理,很可靠。”助理討好地對他說。
“可靠?”溫杭盯著顏意的臉嗤笑一聲,“你下去!”
溫杭應該也有三十歲了,但他和謝宿不一樣,依然是一位擁有初戀臉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張臉,貼到謝宿耳邊,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刺激得謝宿麵容扭曲,憤然起身,摔倒變成這樣。
顏意什麼都不能說,他還要笑臉相迎,聽話地下車。
秋日的夜晚,乍然從車裡出來,被涼意席了滿身。
十五年後的夜空,一樣看不到多少星星。
十五年後的世界,依然不可能沒有陰暗。
場務們拖著沉重的道具,在深夜裡疲憊工作,腰背被道具壓彎,腳步緩慢而沉重。
燈光打在他們蠟黃的臉上,衰憊而麻木。
顏意搓搓胳膊,揉揉臉,艱難地換上笑容,繼續跟劇組的人拉關係套話。
接下來幾天,顏意都沒見到謝宿。
聽說他去醫院了。
沒有謝宿在,男四每天吃著乾巴巴的盒飯問:“顏意,這兩天怎麼沒粥了?”
顏意:“兩個人不值當做一次。”
男四:“……”
劇組對謝宿翹首以待的人,除了顏意,又多了一個。
第四天下午,謝宿終於回來了。
顏意說不清是什麼感受,他想見到謝宿,見不到不安心,但見到了,又想讓他多在醫院休息兩天。
今天他沒來得及準備粥,找機會走到謝宿身邊,向他手裡塞了一顆比往常大很多,包裝漂亮的糖。
謝宿看著比前幾天更憔悴,眼神麻木而空洞,見到糖果後眼裡亮出一縷微弱星光。
他抬頭看向顏意。
顏意竟然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想法。
他在無聲地問,這次為什麼不給他剝糖紙了?
前幾次喝完粥,顏意都是剝好糖紙,直接把糖塞進他的嘴巴裡,而這次給的是一個完整糖果。
顏意說:“謝老師不覺得,親自剝開這麼漂亮的糖紙,就像拆禮物一樣開心嗎?”
糖果本身是自帶包裝的小禮物,撥開漂亮的糖紙,裡麵是甜甜的糖心。
謝宿似乎是被這幼稚又美好的想法感染,眼裡溢出些笑意。
他低頭,自己認真剝開那層暖黃色,帶著小星星的糖紙,剝開一層,結果裡麵還有一層。
謝宿正想笑時,看到第一層糖紙背麵的字。
“謝老師,不要怕,我在懸崖底接著你。”
謝宿怔怔地看著那幾個字。
再抬頭時,顏意已經被男四叫走了。
遠處,他拿著水遞給男四,笑著對他說著什麼。
他長得很好看,身上有一層光一樣的耀眼,卻給人一種安寧舒心的安全感。
第一次被他背起時,謝宿就有這樣的感覺。
他看得目光恍惚,恍惚覺得自己過往人生中,這個人曾出現過,拉著他走進一個他害怕的地方,前方的未知便變成平坦光明的大道。
是快要死了嗎?腦海裡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謝宿苦笑一聲。
如果他真的出現過,為什麼鬆開了他的手,讓他跌跌撞撞走進這地獄之中。
他真的,好想試試那樣溫暖光明的路。
謝宿緊緊攥著那張糖紙。
糖果入口。
嘴裡苦久了,猛然吃到很甜的東西,第一秒感受到的不是甜,而是口水溢出中和的酸,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