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開一言不合耍流氓的天竺葵, 紀凡滿臉黑線,退開一步。
“皮膚好滑呀~”天竺葵晃來晃去, 神色十分蕩漾, 還有點說不出的猥瑣, 和他漂亮的外表完全不符。
而另一邊, 傅明淵聽完這句話,微妙地陷入了沉默。
紀凡:“……彆聽他亂講。”
天竺葵羞答答地反駁:“沒有亂講呀,明明摸起來就……”
紀凡沒給他說完的機會, 臉色微紅, 順著樓梯風風火火跑下了樓。
過了好一會兒,傅明淵才重新組織好語言:“你……”
紀凡臉色爆紅:“彆問!”
傅明淵:“……”他頓了頓,語氣有些難以言喻,“我隻是想說,你這鑰匙是乾嘛的?”
紀凡:“……”沉默良久, 他才道,“……咳, 我跟朋友借了輛車。”
傅明淵詫異:“你還會開車?!”
說話間, 兩人已經轉到了教學樓後方的車棚——自行車棚。
溫暖的餘暉撒進室內, 黃銅鑰匙圈套在紀凡的無名指上, 偶爾閃出一道金色反光。傅明淵也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 一時間不肯再發言了。
走到車棚最深處,紀凡找到了徐海帆那輛灰色的自行車。由於不常用, 車身噴漆還和全新的一樣, 隻不過車輪癟癟的, 已經沒氣了。
車棚外麵擺放著自助式充氣泵。紀凡蹲下研究了一會兒,拔掉氣門芯,拖過水蛇一樣長而軟的充氣管道接了上去。
伴隨著噗噗噗的充氣聲,輪胎慢慢地鼓了起來。
“咳,等一會兒就好。”紀凡道,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傅明淵忍不住好奇:“我們這是要去哪兒?”H市不大,出城應該會搭乘公交,近一點的話步行就可以了,特意挑了自行車,那應該……
紀凡終於又笑了起來,神色帶了點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秘密。”
又過了一會兒,紀凡捏捏車胎,覺得手下硬邦邦的,便鬆開充氣口。
“出發吧。”他滿意地拍拍手。
不知怎的,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模樣,傅明淵也體會到了一點久違的期待心情。
H市大體上是一座半島,一麵靠山,三麵抱海,地勢很有些崎嶇不平。
紀凡熟練穿梭在小巷間,上坡時還好,下坡時迎麵而來自由的風,吹得他外套向後揚起,露出下方被淺色T恤包裹著的勁瘦腰肢。
強風拂麵。垂眸望向對方一起一落的寬大校服,傅明淵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他也能感知到這溫暖濕潤的海風。
早春氣候溫和,點點新綠鑲嵌在小巷兩側的籬笆上,不時還露出些探頭探腦的白色小野花。
紀凡順著狹窄的坡道一路向南,絲毫沒有停頓,拐過街角的刹那,視線驟然變得開闊起來。
隻見,眼前出現了一片環形海灣,細軟白沙環抱著深藍的海。
海闊雲低,棉花糖似的雲朵被夕陽渲染出絢麗的玫瑰色,一朵又一朵,低低懸停在海浪上方。
空氣腥鹹濕潤,波浪順著風輕輕蕩開,海麵上金光粼粼,如同停泊著一隻隻輕顫振翅的蝴蝶。不時有海鳥飛掠而過,俯身親吻身下的波光。
傅明淵心臟猛地一頓,旋即擂鼓似的劇烈跳動起來。
——是因為這風景,還是因為陪他賞景的人?
他說不清楚,隻覺得整個人像是中了什麼毒素,腦中源源不斷地分泌出多巴胺,神經元歡快閃爍,在腦海深處炸開一團團絢爛的煙花。
“這就是……你想帶我看的嗎?”傅明淵溫聲道,語氣幾乎稱得上柔情蜜意了。
“嗯?”紀凡又拐了個彎,“嘎吱”一聲刹住了自行車。他撓撓腦袋,有點困惑地回頭張望了一下:“看什麼?”
傅明淵:“……”他怎麼忘了,對於一個在海濱城市長大的人而言,這樣的海景恐怕再尋常不過了。
紀凡將自行車停在路邊仔細鎖好,拍了拍座墊,有些得意:“不過,我們已經到啦!”
傅明淵一抬眼,隻見眼前杵著一棟三角頂的白色建築物,招牌上寫了幾個大字“H市海洋館”。
“這家海洋館隸屬市動物園,但是園區是獨立的,”紀凡一邊介紹,一邊輕車熟路地翻出年票,“走吧?”
這海洋館有什麼特彆嗎?傅明淵心裡有些淡淡的疑惑,輕輕“嗯”了一聲。
刷過閘口,聽著“歡迎光臨”電子音,紀凡忍不住想笑:“欸,你說,你這算逃票嗎?”
傅明淵:“……”
“沒事啊,”紀凡安慰他,眨眨眼,“下次帶你來補票。”
這會兒已經臨近閉館,又是工作日,水族館裡往來的遊客並不算多。
空蕩蕩的大廳裡,響起噠噠的腳步聲,是小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聲音。
一個大概隻有三四歲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回頭咯咯笑起來:“媽媽快一點。海豚!海豚!”
她的媽媽於是快步上前,把她抱了起來,在肉肉的小臉上香了一口,柔聲哄道:“好,媽媽帶你去看海豚。”
紀凡和她們擦肩而過,瞥了一眼那小女孩深深的酒窩,沿著反方向走遠了。
“不喜歡海豚嗎?”
紀凡抿唇,搖了搖頭:“那個是單獨收費的豚鯨表演。”
傅明淵有些意外:“你反對動物表演?”
“海豚和虎鯨被抓走參加表演的時候通常還很小,但在海洋館,他們很少能健康活到成年。”紀凡道,“我也說不清楚,隻是覺得他們被關起來馴養的樣子……很可憐。”
事實上,豚鯨類動物的短壽,並非隻是因為飼養環境惡劣,越是高智商的社會性動物,就越難以忍受失去自由的痛苦。
抓走一頭幼鯨,會令整個族群陷入漫長的悲傷。
虎鯨屬於群居的母係氏族,家庭關係非常親密,他們會主動分享食物,甚至不求回報地供養受傷殘疾的幼崽。
一頭新生兒的誕生,會給整個家族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樂。長輩會花費很多時間耐心地陪幼崽玩耍,每一頭活潑的小鯨魚,都是媽媽外婆的小寶貝。
因此,當幼鯨被捕時,家庭的其他成年鯨魚會在漁船附近徘徊不去,呼朋引伴,伺機營救。有一些不法分子,甚至會在捕捉幼崽時屠殺他的母親和姐妹以絕後患。
被日本推崇的大型捕鯨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拐賣兒童的人販差不了多少。
紀凡並非狂熱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看著一無所知的年輕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去看這樣表麵可愛實則殘忍的表演,他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一個好母親沒錯,但虎鯨的親人又何嘗不是呢?
“很小的時候,我和姐姐去過S市海洋館。那裡的表演場地更大,飼養的虎鯨也更多,”紀凡陷入回憶,“我坐在前排,看到一頭表演的小虎鯨像是沒力氣了,趴在表演板上一動不動。他身上全是傷痕,連背鰭都軟塌塌地彎下來。”
“我有點害怕,就問工作人員,他是不是病了?結果他說……”
“說什麼?”
紀凡唇角緊抿,垂下視線:“他說,沒關係的,明年換一頭新的就行了。”
——比起悉心維護它們的健康,每年購置新的鯨魚再馴養,似乎是更經濟劃算的選擇。
傅明淵瞥見他緊繃的脊背,忽然很想抱一抱眼前的人。
“然後呢?”他低聲問。
紀凡停頓片刻,臉色微微泛出一點紅,不好意思地說:“我姐說我當場哭了,她不得不抱我出去。但肯定是她騙我,我才不會哭呢!”
“不過,在那之後,我就再沒看過這類表演了。”
傅明淵打量著他的麵孔,小時候的他,應該很可愛吧,大眼睛小肉臉,軟綿綿的,一掐就眼淚汪汪,再欺負就要哭鼻子了……
“欸,”紀凡撓撓頭,“但今天來,不是想說這個啦。”
這片海洋館裡,他最最喜歡的展館位於地下,那裡飼養了好多色彩斑斕的……
“是水母吧?”傅明淵突然道,“你想帶我去看水母,對不對?”
紀凡:“欸???”他剛剛按下電梯按鈕,聞言徹底愣在了當場。
“哼,我就知道。”傅明淵有點小得意。
寬闊的廂式電梯安靜下行,燈光明滅,室內隻剩下他們倆。紀凡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這不可能!我沒跟你說過啊?”
“猜的。”傅明淵勾起唇角,心情愉悅,“你桌上不是擺著一個水母標本麼。”
“啊……”紀凡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還能注意到這些細節。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睫毛鴉羽似的展開,襯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細碎燈光印在眼底,似是欲語還休的模樣。
傅明淵垂眸看他,心裡微微一動,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要遇到與眼前這人有關的事,他總會不自覺地上心起來。
叮。電梯門打開,外麵的通道光線昏暗,兩側幕牆是黑色的絨布,不遠處綴著一點碎鑽似的燈光。
紀凡彆開視線,耳朵莫名有點發熱,沿著通道往裡走去。
推開展廳的大門,就仿佛進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幻世界。
頭頂是柔和的仿製星光,五彩斑斕的水母展示箱分布在兩側,按照不同種類隔離開來,就連屋子正中的廊柱上,都鑲嵌著飼養箱。
“是不是特彆漂亮?”紀凡的語氣有些興奮,就像小孩子把自己珍藏的寶貝玩具展示給好朋友看一樣。
“……嗯。”傅明淵輕聲道。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座場館的確是他曾見過的最漂亮的水母館。
H市地處海濱,設計師對於模擬海底環境非常上心。
與尋常飼養水母的單調玻璃缸不同,展區嘗試混養了一些小型藻類,色彩各異的水母懶洋洋穿梭在透明的水體中,不時調皮地吞下一口食物。
珊瑚藍燈自下而上照耀在它們晶瑩剔透的身體上,形成一種奇異的美感。
說起來,水母是海底典型的柔弱美人,繁殖力很強但自身非常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