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 紀凡心情都很放鬆。
他暫時忘記了那些煩心事, 不論以後如何, 起碼這一刻, 他和傅先生是在一起的。
傅明淵捧著一顆生菜, 死盯著蒸汽騰騰的開水,眉頭緊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紀凡看在眼裡, 忍不住偷偷勾起了唇角。
——起碼,在這一刻, 他需要他,他也需要他。
汆水是很簡單的步驟。紀凡示範了一遍,傅明淵也老老實實跟了一遍,看起來似乎是學會了。
做著示範,紀凡突然想起了製作水培瓶時的小插曲。
他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望了眼認真學習的傅明淵。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紀凡迅速出手, 以牙還牙,從背後突襲扣住了傅明淵的手指。
傅明淵比他高出不少,背肌線條流暢,被輕輕環住的時候,渾身都僵硬起來, 一動也不動, 那緊張的架勢, 仿佛害怕驚擾了指尖停駐的蝴蝶。
紀凡整個人都撲在他背上, 這時飛快抬起頭瞥了一眼,心裡有點小得意:這回他總該明白我當時的感受了吧。
隨即,他垂下視線,動作耐心細致,裝作認真教學,勾著對方的手指,將葉片撕得更碎一點。
——要撕碎了才能入味呢。
十根修長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傅明淵的手比紀凡略大一些。他僵直了一會兒,卻很快反客為主,反手捉住了調皮的指尖。
紀凡:“!”
傅明淵這時已經徹底放鬆下來,空閒的左手扯開領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看著。”
說完,他也不放開紀凡,就著這個姿勢,繼續慢條斯理地撕葉片。
不,也不止是撕碎而已。傅明淵還將生菜葉放到龍頭下衝洗,有力的手指寸寸按過莖葉脈絡,洗淨每一粒殘餘的土屑。
他一邊做,一邊扭頭問紀凡:“是這樣麼,紀老師?”
紀凡:“……”
他的手也被迫一起按在菜葉上,傅明淵攏住他,每次動作都會蹭過敏感的指腹,偏偏這家夥故意放慢速度,語氣惡劣,倒好像被徹底清洗不是菜葉,而是……而是他的皮膚似的。
因為某些不可描述的想象,紀凡臉上暈開了酡紅。他抿緊唇,用力抽回手,力透紙背:“差不多行了啊!再洗就要碎光了。”
傅明淵聳聳肩,略帶遺憾地嘖了一聲。
經此一遭,紀凡也不敢再作妖了,老老實實教學下一步。
經曆了多次糊底、菜葉掉灶膛、生熟混放等等混亂,傅明淵終於拿出了他出生以來的第一盆(能吃的)菜——然而,因為焯水時間過長,菜葉子已經完全蔫了,軟塌塌耷拉著。
儘管如此,對比之前的慘烈狀況,特訓的成果還是非常顯著的。
傅明淵立刻得意起來:“我會燒菜了!”
紀凡:“……”水煮蔬菜那能叫燒菜嗎?求你清醒一點!
但是,作為一個溫柔的好老師,他是不會打擊學徒自信心的。
紀凡想了想,腦中靈光一現,踮起腳尖,學著傅明淵的樣子,抬手拍了拍他的頭,示意他乾得不錯。
傅明淵:“……”不知為何,他有種微妙的感覺,紀凡好像很喜歡模仿他的動作。
這可不太妙啊……傅明淵視線往下一掃,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朵泛了點紅。
不行不行,這個苗頭勢必不能發展下去。
於是,他立刻舉手,輕柔而堅定地捉住紀凡犯上作亂的爪子,拿下來,舉到眼前,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唔,你的指甲……是不是又要剪了?”
盯著指甲邊緣那絲微不可見的白線,紀凡:“……”
無論如何,一個愉快(混亂)的晚上就這麼過去了。以紀凡被按在床上剪指甲為結局,南極圈的一天畫上了句號。
次日考的是理綜和英語。H市教育資源不錯,孩子們很小就開始學外語,紀凡也不例外。
英語算不上太困難的科目,唯一比較揪心的,就是理綜了。
考試前的準備階段,徐海帆路過廁所,就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埋頭往臉上潑冷水。
徐海帆走近一看:“臥槽……紀凡?”他從背後猛拍了一下:“你乾嘛呢?”
紀凡:“欸?!咳……咳咳。”他身子往前一晃,栽在水裡,顯然嚇了一跳,臉都沒擦乾就抬了起來。
冷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原本白皙的皮膚凍得更加白了,兩頰和鼻尖凍得發紅,有點像小兔子。
他甩甩頭,抹了把臉,隨即訕訕道:“我,我緊張嘛……”
“瞎鬨騰。”徐海帆不讚同地皺起眉毛,脫下外套,囫圇裹住紀凡的腦袋瞎搓了兩把——跟揉搓他奶奶家金毛的狗頭似的。
“嗚嗚嗚,”紀凡悶在校服裡,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猛打了個噴嚏,抗議道:“乾嘛啊!”
“緊張就往腦袋上潑冷水?”徐海帆哼了一聲,“你是想當場發燒缺考嗎?”
紀凡:“才沒有!我隻是……”話音未落,又是一個噴嚏。
他鼻子和眼角都紅通通的,看起來弱氣了不少,半張臉遮在校服裡,隻露出一雙輪廓優美的眼睛,顧盼間水光瀲灩,乍看過去,徐海帆竟覺出幾分眼熟。
“烏鴉嘴。”紀凡一把揪下外套,乾淨利落地蓋在徐海帆頭上,“活人都要被你悶死。剛要不是你推我,我能連頭發也濕了嗎?”
徐海帆回過神來,有點心虛,乾咳一聲:“好啦,這茬算我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乾什麼?”
紀凡:“?”他循聲看去,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陳……臻?”兩人現在同在生物競賽組,儘管陳臻和紀凡都是沉默寡言的類型,但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也算是朋友了。
說起來,陳臻最近大概剛換了新的控油洗發水,頭發不油了,眼鏡也乾淨了不少,看起來比以前清爽有朝氣得多。
隻是,他現在站在逆光的門口,眉頭皺起來,細長的狐狸眼微微眯著,不知為何,神色有些不善,整個人又重新散發出那股子陰鬱的味道。
“你在乾什麼?”他陰森森地重複了一遍,死死盯著徐海帆。
同樣是年紀風雲人物,徐海帆自然聽過“陳臻”的名字。
可是,這家夥的態度令人十分不快,光是那雙陰冷的眼睛,就能叫人憑空起一身雞皮疙瘩。
徐海帆被他盯得脊背發麻,又不想當眾丟臉,強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吊兒郎當地哼了一聲:“關你屁事?”
陳臻推了推眼鏡,冷笑一聲:“欺軟怕硬,孬種。”
徐海帆:“……你有病啊?”
紀凡:“……”他尷尬地捂住了臉,“不,那個,我們剛鬨著玩兒來著。”
“鬨著玩兒?”陳臻終於將視線轉向他,聲音輕輕的,卻又像藏著一根針,“鬨著玩兒就能把人大冷天推水裡?”
紀凡:“……”他本來想說真的是誤會,可是,望見陳臻複雜的眼神,不知怎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但旁邊徐海帆已經沒了耐性,摟過紀凡的肩,示威似的嚷嚷:“我跟我好哥們玩,你管什麼閒事啊?”
“這不叫管閒事。”陳臻的神色又冷了下來,抿唇道,“暴力事件裡,旁觀就等於共犯。”
徐海帆:“……”
紀凡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瀕臨暴走的徐海帆,無奈道:“那個,陳臻同學,海帆真的是我朋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剛才不是故意推我,而且,他也已經道過謙了。”
“是真的嗎?”陳臻目光帶著探究,靜靜打量了他一會兒。
紀凡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聽見沒啊?”徐海帆皺皺鼻子,“少在這裡發神經!”
陳臻裝作沒聽見,淡淡道:“那就好。”說著,他側身讓開了道。
紀凡被怒氣衝衝的徐海帆扯著,往教室走去。走出老大一段路,他回頭張望,隻見陳臻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站在原地,背對著他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抓疼我了。”紀凡小聲提醒。
“啊,騷瑞,”徐海帆鬆開他,撓撓頭,“我是氣狠了。剛那是什麼奇葩啊。咱倆什麼關係,輪得到他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他好像……”紀凡腦中閃過陳臻落寞的背影和微微垮下的肩膀,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在他印象裡,陳臻一直是非常一個傲慢的人,平時若非必要,從來不和旁人交流,完全想象不到他會特地跑來多此一舉。
“他好像藏著什麼心事。”紀凡道。
“中二少年能有什麼心事,”徐海帆聳聳肩,“超級英雄看太多中毒了?自詡正義使者,太平洋警察?看見什麼就要上來插一腳?”
紀凡無奈道:“……他也是好心啊。”
“是啊,”徐海帆腦袋向後枕著雙手,從眼尾掃來一眼,刻意強調,“對你(重音)好心。”
紀凡:“……”
徐海帆現在斤斤計較的模樣活像是小學女生:
明明是我倆先成為好朋友的,你怎麼還能跟A好呢!
你什麼時候認識A的我怎麼不知道?
她乾嘛幫你說話,明明我倆才是姐妹!
臥槽,躺列不算,你倆竟然還背著我養火花?!
絕交絕交——
紀凡有點頭疼了。
所幸他也沒能糾結太久,叮鈴鈴,預備鈴即時打響,意味著他們必須回各自考場準備考試。
“我跟他認識真沒幾天。”紀凡匆匆忙忙地解釋,“你前幾天一直牙疼嘛,我就沒來得及跟你說,其實……”
“晚了。”徐海帆抬起頭,從校服底下偷摸摸掏出手機一晃,麵無表情道,“我已經把你從‘特彆關注’裡移出去了。”
瞥見熟悉的胖企鵝界麵,紀凡:“……”還真特麼是小學生啊!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扭曲,徐海帆有點惱羞成怒,啪唧合上手機揣兜裡,扭頭就走。
——等等,再不趕緊挽回就要失去一個少女心破碎的朋友了啊喂!
紀凡趕緊追了兩步,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乾巴巴地念道:“這懲罰也太殘忍了吧!不要這樣吧,拜托你啦。”
“再說吧,”徐海帆心情好了一點,但還是端著架子,道,“看爸爸心情。”
紀凡:“……”真的好想揍他。
兩人各自進了考場。
托徐海帆的福,紀凡倒是不太緊張了,他進場的時候滿頭掛著黑線,監考的老許還特意走過來問他怎麼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