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箱裡空蕩蕩的。
遮光幔輕柔垂下,重新擋住了視線。
紀凡發了一會兒呆, 突然踉蹌退開幾步, 像是想要躲避什麼似的, 飛快離開了係統空間。
回到科考站, 他背上正蓋著厚重的龜殼。
強撐起四肢, 紀凡艱難爬行了兩步,忽地被窗外的異樣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何時,屋外竟然又下起了雪。
按常理來說, 南極氣候很乾燥, 極少下雪下雨。
可是,最近一切都亂了套, 短短幾個月以來,下了不知有幾場大雪。
紀凡眯起眼睛, 極目遠眺,隻見原本還能看見微弱光線的地平線, 此刻竟隻剩下一片壓抑的墨黑。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或許又有一場暴風雪即將降臨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隔著玻璃再難看清更多, 紀凡收回視線,打量了一下環境, 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久違的水族箱。
傅先生不在附近, 大概是出門去了。
他們暫時借住在安德烈的宿舍,房間的陳設很簡單, 和它的原主人一樣沉默寡言。
眼下, 屋內隻剩下了紀凡一個人, 愈發顯得冷清,靜悄悄的,一絲多餘的聲音也聽不見。
紀凡泄憤似的抬起後腿,踢了一腳鵝卵石,聽它“滴溜溜”地滾了幾滾,最後“撲通”落入水中。
水麵泛起一圈圈漣漪,慢吞吞往外擴散,他呆呆看著,突然感到了一絲寂寞。
為什麼傅先生不在呢?
越是這樣的時刻,他便愈發想念對方的陪伴。
可偏偏就是這時候,那人不知去了哪裡。
紀凡一方麵唾棄自己的任性,一方麵又有些難以抑製地感到了委屈——習慣真是很可怕的東西,他習慣了有一個人在身邊,一旦對方突然消失,幾天來壓抑著的孤獨和不安,便陡然洶湧如潮,翻著倍兒齊齊擠上心頭,滋味實在難言。
就像一隻河蚌,一旦被人撬開了殼,露出了裡頭柔軟的蚌肉,便再也不能閉耳塞聽地假裝堅硬了。
他趴了一會兒,實在是呆不住,變成人型起身跑到了外間。
四下查看一番,傅明淵果然不在營地。
那人留了張紙條,說是有些擔心下雪天氣,要趕去加固信號塔,大約五點才能回來,讓紀凡先休息,不必等他。
紀凡愣了愣,略帶茫然地原地轉了一圈,才緩緩坐進了椅子裡。
五點啊……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他一手捏著紙條,一手裹緊外袍,害冷似的往裡縮了縮。
算算日子,大概也就是這幾天,救援船很快就會到了。
除了求救信號,傅明淵還將海灣的近況和最近發生的幾次地質變動也全都發送了出去,部分是他本人觀測的信息,另一部分則靠分析進步站裡殘餘的地質筆記。
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就在南極變成孤島的這短短半年,附近的冰緣地帶已經經曆了大大小小數十次變動,整個地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可以說,如果當初隻有一個模棱兩可的求救信號,救援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沒有可靠的航海圖,船隻根本沒辦法靠近冰蓋。若是強行駛入淺海灣,它或許會遇到暗礁,從而擱淺;甚至可能像另一艘補給船那樣,直接迷失在可怕的極端天氣裡。
紀凡也是最近才明白,為什麼那時候傅明淵執意要修理通信塔,還拒絕了他幫忙求救的提議。
——僅憑他目前的能力,幾乎不可能像傅明淵那樣,將南極冰蓋的現狀完整傳達給救援人員。
萬一對方焦急之下貿然派遣救援船隻,很可能就和那補給船一樣,落得沉沒的下場。到時候人沒救出來,反而搭上了更多的性命……
越是臨近約定好的登陸時間,信號塔就越發的重要,也難怪傅明淵這麼緊張。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出門緊急加固,先前也遇到過好幾次暴雪天氣,全都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可是,紀凡總覺得今晚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
他緩緩抬手,按在心口位置。
不知為何,他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慌。
偏頭望向窗外,大雪如約而至,極夜籠罩的黑暗天地間,白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
緊接著,平地卷起了狂風,嗚嗚呼嘯,將地上堆積了千萬年的積雪也揚起,和天上落下的新雪混在一處,再也分不清彼此。
窄小的玻璃窗吱吱作響。
咣當!一聲巨響傳來,連牆壁都好像抖了一抖,似乎是什麼重物被疾風挾卷著狠狠撞上了牆壁。
隨著那聲巨響,紀凡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猛然站起身,動作之大,甚至帶翻了靠背椅。胸腔深處,那顆年輕的心臟正激烈跳動著,熱血一陣陣往頭頂衝去。
——這樣糟糕的天氣,傅明淵還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嗎?
他無法作出回答,心裡恐慌極了。
咣!
還來不及想得更多,不知何處再度傳來了一聲極其響亮的撞擊聲。
那裡……那是科考營地的右後方!
紀凡眼角一跳,刹那間意識到了什麼,猝然回身,探手往桌邊的登山包抓去。
下一秒,正如他所料,頂燈噗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