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麼人?”還未等站定, 紀凡便單刀直入地發問。
“關於這個, 你以後自然會明白, 隻是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你。”青年拒絕得很直白, 攤攤手,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道,“不如換個問題吧?”
聽他這麼說了,紀凡也不多糾纏, 心念一轉, 又道, “那個寵物蛋,的確是你塞給徐海帆的吧?”
“是。”
“為什麼?”紀凡抬頭直直望向他, 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為什麼要送給我?”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斟酌著開口“讓我換個方式問你吧, 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紀凡遲疑著點了點頭“……嗯。”
“真的?”
“是, 它幫了我很多。”
青年疲憊的笑容裡多了一絲柔和的欣慰“那就好, 那就足夠了。”
“可我還是不明白……”
青年搖搖頭, 打斷他“紀凡, 你知道麼, 人生其實就像是翻牌遊戲, 有些人運氣好, 一出手就翻到好牌, 從此一生順遂,得償所願。”
紀凡不自覺地順著他的話頭追問下去“那如果……翻到了差牌呢?”
“也是能成功的,隻是道路會更加曲折,更加漫長。許多無法忍耐的人,都在中途退場了。”青年偏頭看向他,語氣溫和,“對於你來說,寵物蛋是一張很好很好的牌,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
“……嗯。”
“我把它送到你手裡,是希望你能幸福。”青年自顧自笑了一笑,“往後的人生,或許還會有很多磨難,可你已經擁有了這最好的一張牌。所以沒什麼可怕的了,對不對?”
“可是我……”
“其實它並沒有改變什麼,除了你的心——一顆堅定而溫暖的心,我能看得見。”青年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紀凡胸口位置,“我曾經花了很多年才明白這個道理,卻已經回不去了。”
“如果你能看見我的心,就知道它徒有堅硬的外表,但是內裡一片冰冷,就像一塊石頭。”他自嘲地搖搖頭,“我付了很大的努力走向成功。我勉強做到了,我曾以為這就是我要的,可我錯了,我並不幸福,紀凡,”他害疼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就算得到幸福,它也已經感受不到了。”
紀凡順勢望去,視線停留在他微微鬆開的袖口,隻見那裡隱約露出幾道縱橫交錯的淺色疤痕,一閃而逝。
他略帶驚訝地抬頭,便見青年平靜地回望著他,神色了然。
“你到底……”紀凡欲言又止,那幾道樣貌猙獰的傷疤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最後,還是青年出聲安撫了他“沒什麼,都過去了。”說罷,他單手攏住袖口,“我沒想嚇到你的,抱歉。”
紀凡搖搖頭,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他試探著道,“你翻到的牌……不好嗎?”
“不算太好。”青年淡淡地說,“我出生的家庭很冷漠,自從高考失利,我整整四年都沒有回家,拚命努力一心讀書,總算考上了向往高校的研究生。我原以為能借此與父母和解,卻不想母親所在的課題組恰在此時出了意外。後來嘛,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我被分到了院內公認最糟糕的導師手下,他脾氣很怪,據說已經生生逼走了好幾個學長。我本來有點害怕他……”
說到這裡,他停頓片刻,神色柔和了一些“可事實上,他是個很好的人,隻可惜生了病。他那麼驕傲,跟誰都不肯解釋。以前他總把人往外推,其實,也是害怕傷害身邊的人。”
紀凡打量著他,遲疑道“那你對他……”
“對我來說,他很特彆。”青年垂眸道,“我尊敬他,佩服他,也很憧憬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搭在心口處的手指緊了緊,“或許……我會喜歡他也不一定。”
他轉過臉望向紀凡,眸色幽深“你看,我和他很像,我們都有一顆石頭的心。隻有這樣堅硬的心才能支撐著我們一路走到現在,可是,也正是這顆心,剝奪了我們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我不太明白。”
青年微微笑了“沒有關係,這是好事。”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遠近的考生都差不多走完了,喧嚷的校園重新恢複寧靜,蟬鳴連綿不絕,不知哪裡的龍頭沒有關緊,依稀傳來滴答的滴水聲。
一個無比寧靜溫柔的夏日。
教學樓另一端的陰影裡,陳臻正靠牆擺弄手機,不時抬頭朝他們這裡瞥上一眼。
青年收回視線,唇角含著笑意“看來,關心你的人很多呢。”
“當然了,他們是我的好朋友。”紀凡不假思索地道,“我也很關心他們啊。”
“唔。”青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過了片刻,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對了,那個人,你喜歡他嗎?”
紀凡正在喝水,險些被一口噎死“咳,咳咳——”
“你知道的,我在說誰。”青年單手支著下巴,笑容狡黠。
明明站在蔭地裡,紀凡的臉猛地漲紅了,結巴道“我,我……”
青年挑了挑眉,老神在在地等著他回答。
即使心早已屈服,可他卻還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承認過自己的心情。一時間,紀凡的臉飛速升溫,燙得都快能煎雞蛋了。
“喜歡?不喜歡?”青年壞心眼地捉弄他,“你不說出來,彆人怎麼會知道?”
紀凡嘴唇囁嚅,最後眼一閉心一橫,及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連耳朵根都紅透了。
“嘖,年輕真好啊。”青年站起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行了,不逗你了。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等一下,我……”紀凡想說自己還有很多問題,卻被對方的目光打斷了。
青年凝視著他的視線很沉靜,帶著溫柔又嚴厲的審視。
恍惚間,紀凡忽然覺得,那些刨根問底的問題,似乎全都不重要了。
“記住我的話,紀凡。”青年抬手點點他的額頭,留下一抹涼津津的觸感,“珍惜你現在的機會。”
紀凡張了張嘴,話在喉頭打了個轉,又被咽了回去,最後隻鄭重地點了點頭。
見他答應,青年複又露出了灑脫的笑意,揮揮手,轉身大踏步走遠了。
“……如果可以,我倒也真想重新翻一次牌。”
熾熱的夏風送來最後一句話,紀凡回過神,追了兩步,大聲道“對了,謝謝你!”
青年隨意地抬起左手擺了擺,頭也不回地繞過教學樓,愈行愈遠。
紀凡站在原地許久,直到徹底看不清對方的影子,這才轉身離開。誰知動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竟與匆匆趕來的徐海帆撞作一團。
“紀小凡!”徐海帆捂住撞疼的鼻子,甕聲甕氣地吼他,“你是拉屎掉坑裡了嗎?都沒人了還在這磨蹭!”
紀凡也被撞得眼淚汪汪“算我錯了嘛!剛才遇到熟人,不小心多說了兩句……”說著他便扭頭去找陳臻給自己作證,可誰知,那人不知何時竟也偷偷溜了。
徐海帆梗著脖子掃視一圈,怒道“哪裡有人?鬼影子都沒半個,你分明就是騙我!”
紀凡“……”
徐海帆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扯起他就氣衝衝地往外走“你完蛋了紀小凡。看我媽一會兒怎麼發作你!”
又熱又曬的天氣,憑空叫人等了十幾分鐘,紀凡也有點心虛。等到了校門口,大老遠瞥見海夏阿姨橫眉冷目叉著腰的模樣,他縮了縮脖子,沒敢吭聲。
誰知,剛磨蹭到車門附近,卻聽憑空一聲獅子吼。
“徐同學,你給我過來!”
“啊?”
“唉?”
兩人都是一愣,旋即鵪鶉狀擠作一團,瑟瑟發抖。
“媽?”徐海帆哆嗦著開口,一臉委屈,“凶我乾什麼嘛?”
海夏劈手指向紀凡微紅的眼眶“你是不是又欺負人家了?說。”
徐海帆唇角抽搐“……我欺負他?我敢欺負他?我活膩了嗎?”
紀凡滿頭黑線“阿姨,您誤會了……”
海夏扭過頭,硬生生扭轉唇角弧度,堆出一個最最溫柔的笑容“凡凡彆怕啊,考試什麼的,過去就過去了。你看,以前阿姨理化生天天不及格,現在還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