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風很大,很黑。
海濱浴場早在下午就關門歇業,遠處的風送來鹹腥的海潮味,以及連綿不斷的波濤拍擊岩石的巨響。
傅明淵在空無一人的公路旁刹住汽車,猶豫片刻,反身從副駕駛摸出了一把手電筒。
這路段夜間車輛不多,剛走出一小段,頭頂老舊的路燈似乎接觸不良,有氣無力地閃了幾下,噗地熄滅。
傅明淵表情不變,擰亮手電,快步橫穿馬路。
白天租用遊泳器材和燒烤工具的小木屋隱沒在黑暗裡,如一隻蟄伏的巨獸。
他短暫思考了幾秒,選擇了繼續往前走,果不其然,不遠處隱約出現了一間小小的公用電話亭。
他猜得沒錯,海濱的基礎設施通常都會建在一起!
傅明淵瞳孔微縮,小跑兩步,舉著手電躬身往內看去。
電話亭非常破舊,灰塵塗鴉糊滿了玻璃門,完全看不清裡頭的情形——現在大家都有手機,哪兒還有人用公共電話呢?
輕輕推門,紋絲不動,大概鎖著或是鏽上了。
他將手電叼在口中,雙手握住玻璃門,用力往外一拉,脆弱的門板搖搖欲墜,吱呀一聲彈開,幾乎被整扇扯了下來。
“……紀凡?”
裡麵空無一人。
手電光胡亂晃過室內細節,頂棚畫滿塗鴉,聽筒線鏽蝕嚴重,地上全是碎玻璃和灰塵,不像能正常使用的樣子。
他皺了皺眉,試探著摘下聽筒,“嘟——”聲很輕,斷斷續續,電子屏幕也是花的。
就在這時,傅明淵突然注意到電話頂部胡亂塞著張卡片,隱隱露出一角。
食指屈起微一使力,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來,隻見是一張IC電話卡。卡片很舊,但比起周遭的環境,乾淨得有些異常。
多少年沒見過這種東西了?傅明淵抿唇,他甚至不清楚電信是否還在繼續發行新卡,或者乾脆已經停止業務了。
他捏著一角,將卡片揣進兜裡,重新推門而出。
“或許……就是個惡作劇騷擾電話吧。”他心想。
按理說,該查的都查了,無論如何也該回去了。傅明淵靜靜站在漆黑的電話亭外,聽著遙遠的海潮聲,有些出神。
他盯著黑暗無人的海灘,片刻後,又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汽車。
——他在等你。
不知為何,傅明淵隱約有種預感,不能就這樣離開。
猶豫了一瞬,他握緊電筒,單手撐住圍欄翻了過去,輕巧地落在柔軟的沙灘上。
越往深處,他越覺得自己多半是瘋了,竟然被一個拙劣的騷擾電話大半夜騙到海邊找人,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在找誰。
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到了最遠的礁石區附近,手電光一晃,黑暗裡突然站起了一個慌張的影子。
傅明淵不假思索地喊道:“誰?”
影子僵硬在原地,半晌,一道清潤的少年音猶猶豫豫地響起來:“傅……先生?”
“紀凡。”傅明淵立刻分辨了出來,快步上前,扯過人一看,果然是縮著腦袋的紀同學。
他身上還穿著校服,衣角染了灰,頭發吹得有點亂有點狼狽,精神狀態倒還行。
“你在這裡做什麼?”
“啊……我……我就是出來散步。”
“紀凡。”
紀凡低頭不說話,夜風濕冷,吹得他打了個哆嗦,傅明淵當即脫下外套把人給裹緊了,外套還殘留的體溫和淡淡氣味,他又敏感地哆嗦了一下,黑而軟的睫毛不斷輕顫,似乎正在糾結些什麼。
傅明淵蹲下來,仰頭看他:“出什麼事了?”
——聲音很平靜,仿佛帶著一種奇怪的魔力,讓周邊的人也跟著安下心來。
紀凡猶豫幾秒,輕聲道:“家裡鬨了點矛盾,本來——”接收到傅明淵鼓勵的視線,他結結巴巴地往下說,“本來想和媽媽好好談一談的,但是……”
“她不肯聽?”
“嗯,她特地聯係了T大的老師,說是,說是如果能夠到分數線,就幫我安排專業,”紀凡低著頭,“可我不喜歡她選的,我早就報了海洋生物方向的自招,你知道的,我……”
“嗯。”傅明淵握了一把他縮在外套前襟裡的手,隻覺得冰涼,“我知道。”
他沒有再多問什麼,牽著他的手站起來,淡淡道:“先回家。”
紀凡有些慌亂地往後縮了一下,傅明淵無奈地糾正:“呃,是回我那裡。”
“……嗯。”
這回,紀凡沒有再瑟縮了,隻是耳朵慢慢地紅了起來,黑夜裡不甚顯眼,手電光模模糊糊暈出一片淺紅輪廓。
很可愛。傅明淵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