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細長的山路,石子細碎,腳踩上去會有悉索聲響。頭頂,山林鬱鬱蔥蔥,連月光也無法輕易透過。
湯允抱著槍走在小路上。
他覺得自己簡直倒黴透頂——黴上加黴,比49年加入國|軍還要黴。家裡老婆剛懷孕,他卻要麵臨失業的危機。
想當年,他交出大半家產,走了無數關係,才換來的保安團名號,如今上邊兒說翻臉就翻臉,要撤他職不說,還要將他手下的武裝勢力打散重排。
開玩笑,這是湯允從他爺爺輩上繼承來的嫡係部隊,從當土匪開始,一槍一炮打出來的親衛兵。不過是收了點手下人的孝敬,上頭就要這樣磋磨他,組織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他恨得牙癢癢,卻拿對方毫無辦法,一氣之下帶部隊重新進了山。表麵上報備說是帶兵拉練,實際卻打著占山為王的主意——他們原本就是匪,現在重拾老本行,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給老子等著。”他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區區一個書記竟敢這樣對老子,要沒我的支持,他能混上現在的位置?做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在小湯山紮下了根,打遊擊,劫商客,再整兩條往山外販賣私貨的通道,他有自信將現在的屈辱加倍奉還。
“團長!”參謀小跑著過來,壓低聲音道,“偵查兵逮到了一個奇怪的人,您要去看一眼麼?”
“滾,老子沒心情。”
“這個,您還是去看看吧。”參謀麵露為難,“他……有點特彆。”
參謀吞吞吐吐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湯允懶得聽他嘰歪,徑自扭頭往回走。不一會兒到了半山腰的草棚,他看見自己兩個手下正押著一個臟兮兮的男人。那家夥身量很高,也挺拔,大約是個青年,走近了才發現,此人穿一身奇形怪狀的衣服。
“怎麼回事?”
手下麵麵相覷,鬆了手,那男人便爬起來,兩眼放光盯著他瞧,劈頭蓋臉一句:“今年,今年是什麼年?”
湯允:“……”他不耐煩地一揮手,“嘖,一個傻子也要來問我?你們自己看著辦。”
“不,不,我不是傻子!”那人忙道,“我剛從未來穿越過來,在我們的
世界裡——”
哈?湯允心裡糾正,確實不傻,但瘋得不輕。
“先捆了扔廟裡,不用管他。明天白天再說。”他揉揉額頭,“往後這種破事彆吵嚷我,知道不?”
小嘍囉應了聲是,那瘋子還想說什麼,被堵住嘴直接拖了下去。
湯允重新往山上走,一邊低聲抱怨,一邊裹緊了衣裳——他隻穿一身薄薄的夏軍裝,初秋晚風微涼,拂過皮膚引起陣陣戰栗。
這鬼天氣。明明秋老虎還沒過去,白天日頭曬得人頭暈,夜裡卻這樣涼。
風吹動厚重的雲層,橫移過來擋住了僅存的那點月光。湯允又走了兩步,刹住腳,扭頭往回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老王?”
沒人回答,參謀沒有跟著他,幾個勤務兵也不見了蹤影。
他暗罵一聲,心想明天非要叫這群蠢貨吃掛落不可。他回轉身繼續往山上走,這剛一轉身,他的目光便凝固了。
前方,不遠處的樹蔭下,站著一個撐傘的青年。
又是一陣大風,雲層撕裂,月光透過樹影輕柔灑落,照亮了那人的臉。
湯允愣了一秒,甚至都沒戒備,因為對方的姿勢看起來實在太過閒散。他衣著整潔,神態健康,不像是該出現在這座山,甚至不像是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人。
——今年自然災害嚴重,地裡糧食青黃不接,大家夥挨了好一段時間的餓,即使湯允自己也很難弄到足夠的糧食。有人找他走門子,他便順水推舟收了孝敬,這也是為什麼他落得現在的下場。當然,這是題外話。
“你……你是人是鬼!”他大著膽子喝問。
青年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將傘丟到一邊,站直身體。
黑夜裡,晃動的反光分外清晰,湯允皺眉看著傘上滾落的水珠,有點拿不準他究竟是從何處來。小湯山附近已經連著半個多月沒下雨了,彆說水田,河道都快要被毒辣的日頭蒸乾。
喀啦,湯允端起了槍。
“彆動!你到底是誰?”
“路過的。”那青年淡淡道。他有一把清潤的好嗓子,聽起來氣定神閒,熨帖,且愜意。
湯允覺得自己像是被蠱惑了。他緩緩地放低槍口。
青年撣了撣衣擺:“
晚上好啊,湯團長。”
“你認識我?”
“現在認識了,”青年掰了掰手指,流暢地說,“你姓湯,祖籍A省,十六歲參軍,五年後父親去世……”
“你是……你會算命?”
青年不置可否:“你有兩個選擇,是打算現在上山去溫泉休息,還是說下山,和手下擠一擠破廟?”
湯允呆住了:“這有何不同?”
“每一個選擇,都是命運的分歧口。”
“如果我選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