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歲心跳快了幾拍,“是。”
容瑾起身行禮之後,道:“陛下,臣近期尋到了一件寶物,聽說是雲溪高僧的親筆經卷。”
原本興致缺缺的皇上聽到他的話,眼睛都亮了起來,“快拿給朕看看。”
容瑾側目,“去吧。”
站在容瑾身邊的童歲捧著書盒上前,慢慢走近時心跳不由地加速,“陛下請看。”
皇上傾身迫不及待地看過來。
童歲半蹲下來,打開書盒的時候從胸前的衣襟滑出什麼,掉到桌上。
咚的一聲。
酒杯被打翻,濺起的酒液濺到了皇上的身上。
“大膽!”
幾名侍衛連忙上前把童歲摁倒,混亂成一片,“陛下,您要怎麼處置他?”
楚允煜見了身體一緊想要站出來,卻彆身邊的皇後給死死拉住了。
“允煜,你忘了今天的任務了嗎?”
楚允煜的手死死握緊,皇後看向地上的童歲多了幾分的幸災樂禍。
也太沒用了。
容瑾給他鋪路都鋪到這份上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後怨毒的眼神看向容瑾,隻見後者淡然的坐在席間,輕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多年來積累的經驗告訴她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果然,她聽到了皇帝的喝止,“都住手,放開他。”
壓在童歲肩上的幾隻手終於鬆開了,他感覺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勉強撐著身子蹲在地上。
抬眼便對上了禦座上的皇帝。
他手裡握著那塊玉佩,因為太緊張而顫抖著,“這東西是你從哪裡弄來的?”
“回陛下,這是母親的貼身之物,一年前她病重離世前交給我的。”
“你、你。”
皇帝細細看著那張似曾相似的臉,“你的意思是你的母親,她一年前才去世?”
“是的。”
“怎會如此……”
皇帝似乎回想起了那段歲月,眼眶竟然有些酸澀,“朕一直以為她早已離世,那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她在郊外租了個小房子獨自帶著我,靠替人洗衣服和縫補過日子,因為操勞過度,所以這些年來身子一直不好。”
“這麼說來她一直沒有嫁人?”
“是的,她在等您來找她,”童歲頓了頓,“很可惜母親沒有等到,所以讓我進宮將這枚玉佩交還給您,就當此生緣分已儘。”
龍座上的皇帝似乎被他的話創到了,頓時濕了眼眶。
但童歲內心毫無觸動。
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現在的眼淚也不過是愧疚和自我感動而已。
他貴為九五之尊隻要是真的想要找,有大把機會可以找到,但是他從來沒有動過這種念頭。
隻有在看到信物了才猛然想起來那段回憶,所謂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暫的虧欠念頭作祟,經過腦內加工的產物。
皇帝擦了擦眼淚,將地上的童歲扶起,“來人,賜座。”
“是。”
幾名侍從搬著椅子放在他近側的位置。
“你和你的母親這些年受苦了,不過你放心,朕絕對不會讓你再委屈下去,”皇帝道:“來人,擬旨。”
閣樓下的大臣們聽不見他們談論的聲音,隻能看畫麵猜測大概出什麼事情了。
“誒,怎麼加了把椅子,還在陛下隔壁。”
“出什麼事了?”
“那人不是之前我們在馮永昌旁邊見到的嗎?”
幾個大臣小聲地討論。
忽然所有的樂聲和舞蹈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頓時一凜,抬頭看到樓閣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容瑾手裡拿著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十二年前朕微服出訪時與民女孕有一子,但機緣巧合下一直無法聯係,所幸上天庇佑,朕尋回流落在外的血脈,特此賜名允歲,寫入宗人府,欽此。”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各異。
席間一下子就炸鍋了。
尤其是張延儒氣得臉都綠了,他不知道容瑾到底使了什麼詭計才讓皇上擬了這道旨意。
但君無戲言,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在眾人的麵前宣讀了,就不可能再收回。
隻能等回去之後,他聯合內閣的其他成員再想辦法。
有想要反對的,自然也有暗自竊喜的,尤其是容瑾的一黨附庸。
就差舉杯慶祝了。
童歲的出現無異於打破了原本默認的局麵。
童歲倒沒有太多的喜悅。
這一切都是容瑾提前計劃好的,他不過是完成了安排的任務。
相反的他莫名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聽著耳邊皇帝一邊述說著自己過去的愛情,還得表現出一副十分感動的樣子,讓他身心俱疲。
他乾脆讓係統在腦海裡替自己找了一部以催淚出名的電影,看著看著眼淚就毫不費力地掉了下來。
落在自作多情的皇帝眼中,內心泛起了陣陣酸澀,這麼多年來的虧欠可不是一道聖旨就可以補完的。
“咳咳咳咳。”
他彎下腰,顯然這副被丹藥虧空的身子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太強烈的情緒。
容瑾道:“陛下,您今天已經夠操勞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皇帝離席之後,氣氛鬆快了不少。
童歲也收起了看到一半的電影,和座下不遠處的容瑾對上視線。
那雙沉靜的眼底印著幾分肯定的神色。
容瑾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示意他擦擦眼淚。
童歲連忙低下頭胡亂用袖子擦掉眼淚,心底生出了一點莫名其妙的喜悅。
他能達到容瑾想要的也應該開心不是嗎?
就在他再次抬起頭想要尋找容瑾的身影時,麵前多了幾道陌生的人影。
“殿下恭喜您。”
一群朝臣在他的麵前開始刷存在感,童歲不好直接拒絕,被他們堵著勉強拿起了酒杯喝了幾口。
這個時期的酒液釀製工藝沒有那麼的成熟,口感更加辛辣嗆喉。
童歲喝了一口被嗆得直咳。
原本就有些紅潤的眼睛,此時眼睫被嗆出來淚花潤濕,他還是強撐著接過陸續遞來的酒,把這群人全部都應付走了。
四周靜下來之後,童歲感覺喉嚨到胃都是一陣火辣辣的,腦袋有些沉。
迷迷糊糊間,他看到有人又圍了過來。
童歲習慣性地拿起麵前的酒杯,抬頭卻看到了容瑾的臉。
“大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也紅彤彤的像是隻兔子,“你也是來祝賀我的嗎?”
童歲顯然已經有些醉了,他握著酒杯就要往嘴裡送。
容瑾摁住了他的手。
“不是,彆喝了。”
“為什麼呀……”童歲皺起眉頭,濕潤的眼睫下帶著朦朧的水汽,“我哪裡表現得不好了嗎?大人想要的事情,我都有很努力在完成哦。”
“你表現得很好。”容瑾把他手裡的酒杯給拿了下來,“我讓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話說完後,幾人上前想要將他帶走。
“不要。”
童歲著急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像是隻害怕被丟掉的小奶狗一樣貼過來,用臉蹭著他的小臂,“彆讓我走好不好?我隻有你了。”
他臉上滾燙一片,透過袖子傳來。
容瑾愣住,眼前的少年似乎好久沒有對他這麼親昵了。
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恍惚,但手臂上傳來的熱度細細麻麻的,不斷提醒他這些都是真的。
而身邊的幾個人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有人敢喝醉了酒在容瑾的麵前撒酒瘋,他們站在原地不敢動手。
“督主,您看這……”
容瑾道:“去準備步輦。”
他把童歲從座位上扶起來,站在旁邊的馮永昌見了連忙想要上前搭把手,被容瑾冷冷的一聲“不用”給拒絕了。
容瑾將童歲扶下了樓,放上步輦。
明明醉得臉頰通紅意識不清的童歲這會兒感覺到了什麼,抓著他不鬆手。
“彆走,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明明有這麼多的時間,容瑾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就當是我今天的獎勵,可以嗎?”
容瑾沉默了一會兒,對身旁的馮永昌道:“這兒你負責收尾,我先帶他走了。”
其實這會兒童歲剛被確立成皇子,容瑾的身份帶著些敏感屬性,應該想辦法遠離一點更好。
但他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童歲帶走了。
容瑾扶著他進房間,放在床上。
童歲剛才喝下的烈酒,現在徹底發揮作用了,他整個人都是泛著不正常的紅意,發絲黏在臉頰上,張著紅潤的嘴像是呼吸不過來的魚。
容瑾想要起身替他倒杯水,就感覺手臂一陣阻力。
他回過頭。
童歲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底濕漉漉地望著他,“你要走了嗎?”
容瑾道:“我去給你倒水。”
“不要,我不渴,”童歲拉著他的手,“你就這樣再陪我一會兒就好了,什麼都不用做,就這樣坐著可以了。”
容瑾隻好坐了回去。
他向來都是隻喝茶,基本不碰酒,但在這種場合免不了也跟著喝了兩杯。
倒不至於像是童歲這樣醉的徹底,隻是在放鬆又溫暖的室內,血液似乎被熱氣裹得有些滾燙,彙流到身體的每一處都泛著熱意。
童歲嘴唇不斷張合,細細地呢喃著什麼。
容瑾低頭去聽,鼻尖湊近時聞到了來自他身上的酒味,還混著一點不知道在哪裡沾染到的香氣。
“我隻有你……”
這是第二次聽到童歲說這句話。
身旁的少年皺緊眉頭臉紅蜷縮的樣子,像是個想要躲在羽翼下的雛鳥。
但他已經不是最初瘦弱的小孩模樣了。
是容瑾一點一點看著他從最開始的模樣變成如今的樣子。
往後也隻會越來越好。
容瑾道:“你很快會不止有我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是身份尊貴的皇子了,會有很多人圍繞著你,尊敬、畏懼、渴望得到你的驅使。”
“不,那些人都是想要利用我得到好處,我根本不稀罕他們。”
童歲情緒忽然開始有些激動,說完後又想到了什麼,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低著頭喃喃道:“大人,他們都說你也是想要利用我的身份,但我不在意,我願意您利用我,可是我希望您可以把我和那些人區分開。”
“我想要做那個稍微有些不一樣的……”
容瑾微愣,向來冷靜的麵具上出現了一絲裂縫,眼底閃動過不平靜的情緒。
他胸膛內掀起了一點波浪,死寂的心臟重新開始脈動,像是童歲緊貼著他的手一樣細密的發燙。
容瑾想把這種溫暖的感覺推到喝過的酒上,但他很清楚,那幾杯酒不至於讓自己有這樣的感受。
是因為童歲說的話。
容瑾費勁所有的力氣往上爬,看似無堅不摧,但隻有他知道自己的身邊從來沒有真正信得過的人,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給予童歲的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但腦海裡縈繞著那雙眼睛裡真誠不含雜質地望著他,懇切的語氣就是最鋒利的刀刃,輕易劃開他冷漠的外殼。
他站在黑夜裡,看著那抹不離去的太陽,光線真的很刺眼可能會受傷,可是他想走出一步會怎麼樣呢?
容瑾被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拉扯著,回過神來低下頭。
童歲已經安靜地睡過去了。
因為有了一次生病照顧的經驗,容瑾這次將他的外袍脫下後,簡單的解開裡衣擦了擦剛才冒出來的汗,不至於讓他捂著著涼,這才重新替人蓋好被子,關門離去。
這會兒所有人都在暢春園裡忙宴會的事,容瑾走在路上感受到了無比的安靜,他的身邊向來會跟著各種各樣的人。
希望從他身上謀求一官半職的,希望借著他的手鏟除異黨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們為利而聚,願意服從於他的指令,自己也可以拿出他們想要的東西,各取所需一直如此。
他在踏入這片深宮時,就已經立好了唯一的目標,一直支撐著他這具殘缺的身子挺過這些歲月。
容瑾回到房間的書架前,在一件不起眼的工藝品前,伸手一轉。
嗡——
書架朝兩側退開,赫然出現了一條向下的幽靜密道。
他緩緩走近後,密室的門重新關上。
幽暗的密道僅僅隻靠著牆壁上的燈盞照亮,樓梯又陡又窄,容瑾卻走得如履平地仿佛走過無數遍,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在拐過彎之後,在紅色的燭火下一排排木質的牌位靜靜供奉在桌上,仔細一看,這些牌位上幾乎所有人都有著相同的姓氏。
數量多得讓人後背發涼。
這兒卻是容瑾為數不多可以完全放鬆的地方。
他跪在蒲團前,點燃了一把線香,嫋嫋的白煙騰起,仿佛將一切都拉得無比遙遠,就像是置身於一場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噩夢。
容瑾將線香插進香爐中。
他拿起布,孤獨地站在原地輕輕地擦拭著牌位,直到香爐裡的線香全部燃儘,他依舊仔細地擦拭著。
“你們感受到了嗎?我在把那些該死的人都一個個拉下地獄為你們陪葬,”
周圍一片寂靜,自然是不會得到任何的回應。
這麼多年都是這樣。
容瑾自嘲一笑,看著桌台旁的名單。
一部分已經被紅筆用力劃去了,還餘著一些驚人的名字。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