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在枕水村的小宅子是天井院,白牆黛瓦。院中是夯實的紅土,墊了一層青磚。
南邊沒有梅樹,正中隻有一株桃花樹。樹下一個生鏽的大銅缸,裡邊長著殘荷,漂著浮萍,還有兩尾鯉魚。青磚地上,兩隻肥雞正啄碎米吃。
堂前掛著的是很尋常的對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堂中一個小爐子,正燒著水,騰起白煙。
正房讓給受傷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林信窩在東邊廂房睡覺。
仙君大多不眠不休,林信也隻把睡覺當做是消遣。
一覺睡到傍晚,然後有人站在窗外,叩響窗扇。
林信尚在夢中,隱約聽見聲響,卻抓著被子,把自己的腦袋都蒙起來,悶悶地回了一句:“我不吃飯。”
窗外的人頓了頓,說:“有人找你。”
林信抱著被子坐起來,揉揉眼睛,緩了好一會兒的神,然後才下了地。披起外裳,踢踏著鞋子,推門出去。
窗邊一竿翠竹,顧淵仍站在窗外,轉頭便看見他。
林信才睡醒,秋日裡天氣燥,眼皮是沉的,兩頰也是紅的,懶懶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打了個哈欠:“早……晚上好。”
早晨在石橋上,林信對著顧淵舉起了拳頭,在隻有五十戶人家的枕水村算是一件大事,所以傍晚的時候,村子裡便派出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來找林信談話。
主題是“反對家庭暴力”。
老大爺被暫請坐在堂中,林信經過堂前,朝他揮了揮手,打過招呼,然後先去灶房洗漱。
灶房裡,何皎正在煎藥。
林信便問了一句:“你怎麼還親自煎藥?你的法術不好使了?”
何皎正拿著蒲扇給爐子扇風:“這樣藥效好一些。”
林信又問:“那扒皮兄怎麼樣了?”
“好多了,不過還是沒能變作人形。方才醒了一陣,又睡著了。”
“那就好。”
林信拿著葫蘆瓢兒,站在廚房的小門後邊,仰著頭,“呼嚕呼嚕”地漱口。
他出去時,顧淵正提著茶壺,給坐在堂中的老人家續茶。
顧淵原本做不來這些,又不能用仙術。他一倒茶,水濺三尺,嚇得人退後三步,生怕自己被灑一身熱水。
林信從他身後靠近,順手接過他手中的茶壺:“不是這樣的,你看我。”
於是顧淵就抬眼,看著他的側臉。
林信歎氣:“不是看我,看茶壺。”
差點被顧淵嚇癱的老人家扶著拐杖坐起來,捋了捋胡子:“信信啊,這回老夫來找你,主要是因為這個……你不要因為人家是個男子,就欺負人家嘛。”
林信試圖辯解:“我沒有……”
“今天早晨我們全都看見了,你是不是對著人家揮拳頭了?”
“我……”林信握起拳頭,在顧淵麵前晃了晃,“就這樣?”
“你看,你又欺負他了。”
這算什麼欺負?林信滿頭問號。
“信信啊,總歸是在一起過日子的,你就不要總是……”
老人家一開口就停不下來,林信反應迅速,“嗚”了一聲,跌坐在木椅上,雙手撐著頭,仿佛是在暗自垂淚,傷心欲絕。
老人家怔怔道:“你懺悔得也太快了吧?老夫還沒有說什麼呢。”
林信捂住自己偷笑的嘴,低著頭,看起來倒真像是哭了。
“您老不知道哇,他……他……”林信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顧淵,隨口胡編道,“他就是個窮書生,連考三十年。我把所有家產都搭進去供他讀書,幫他上下打點。結果他,三十年了,連個秀才都沒中。”
他還真是張口就來。
老人家一愣:“那你好慘哦。”
“就這麼了,還公子哥兒似的,什麼事情都不會乾。連倒個茶也能把半壺茶都倒在桌上。”林信用指尖摸摸他倒在桌上的茶水,“我能不打他嗎?要是我有一天先他去了,他連茶也喝不了,那不得活活渴死嗎?”
老人家迅速倒戈:“那是應該打他的,應該的。”
林信即興給顧淵編了一段身世,把老人家哄得一愣一愣的。
最後林信送他回去:“家裡的事情,我會料理好的,就不勞村裡人為我們操心了。”
老人家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還是麻煩你多多操持了。”
林信吸了吸鼻子,堅強隱忍:“我會努力把這個家撐起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
臨走前,老人家還瞪了一眼顧淵。
現在輪到顧淵滿頭問號。
於是這天夜裡,林信的那個夫郎,其實是個連茶都倒不好、考了三十年科舉都沒有考中的軟弱書生,然而林信對他情深義重,散儘家財供他考試的淒美愛情故事,傳遍了整個枕水村。
林信:“耶。”
論編故事,除了江月郎,還沒有彆人是我的對手。
*
某天晚上,林信坐在桃花樹下,手裡抓著一把炒花生米,撚開花生皮兒,往嘴裡丟了一顆。
他安慰顧淵:“沒關係的,不會倒茶也沒關係,你是仙君,不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