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郡的郡守府外, 林信站在門檻裡, 腳邊散落著卷軸,畫中君王的細長眼眸,目光冰冷,好像落在他的衣擺上。
林信沒戴琉璃鏡, 眼前仍舊是一片虛無。
那雙細長眼睛,仿佛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因為那時眼盲,看不見的年少夢魘, 在這一刻有了切實的模樣。
若不是顧淵扶著他, 他幾乎要站不穩。
他緩過神來,抹了把臉,若無其事道:“原來他是這個模樣。”
摟著卷軸的小藥童,見狀不妙, 地上的畫卷也不管了, 趕忙跑走。
陪著林信的老人家拿著拐杖, 重重地歎了一聲:“仙君,此事絕非我本意, 也一定不會是阿蓁吩咐的。”
“我知道。”林信舒了口氣,“我也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失態了。”
“此事我讓阿蓁去查,把那小藥童找出來,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
“不用了, 不必為了我的一點小事, 鬨得滿城風雨。”林信頓了頓, “反正暫時也不會再建仙君祠,那些畫像,暫時擺不到我麵前去。”
“仙君,多有得罪。”
林信伸手摸了兩把,顧淵引著他,他才握住老人家作揖的手。
“老人家不用放在心上,此事與你老無關。”林信道,“旁的人要信奉哪位君主,也與我無關。”
也沒心思再逛。林信倦倦的,老人家便讓他去房裡休息。
林信想了想,最後道:“什麼時候阿蓁有空,告訴我一聲。”
顧淵手裡拿著他的琉璃鏡,林信看不見,伸手向他要,他沒理會,扶著他回了房間。
林信飲了一口熱茶,定定神,隨後解了衣裳,抱著被子,躺在榻上出神。
顧淵坐在榻邊,用指尖撫平他的眉心。
他這個人確實是霸道,連皺眉也不許。
林信長舒一口氣,喚道:“圓圓。”
“嗯。”
“幸虧我和他長得不像。”
顧淵微怔,很快就明白了。
那時林信眼盲,沒見過他父皇的模樣。
今日看見畫像,若林信與他父皇模樣相似,日後林信時時想起,隻怕會慪死。
半晌,林信閉了閉眼睛,輕聲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把我寄養在道觀呢?”
“為什麼要把我推上皇位呢?”
他有八個兄長,數不清的弟弟,哪一個都比他教養得好。說不準還能力挽狂瀾。
為什麼要將他推上皇位?
林信忽而睜大眼睛,將眼眶中打滾的淚水忍回去,用氣聲道了一句:“偏偏是我,我是最無關緊要的人。”
送到道觀裡也沒關係,挨餓打罵也沒關係。唯一一點用處,便是亡國之時,可以把他推出來,抵擋吳國的鐵騎。
顧淵用拇指搓搓他的臉頰:“不要想了,睡一會兒,有我在。”
林信吸了吸鼻子,又揉揉眼睛,往床榻裡邊挪了挪,拍拍身邊的位置,讓他也上來。
顧淵解下外衫,在他身邊躺好。
林信心中悶悶的,仿佛被人攥著心臟,喘不上氣來。他今日有些黏人,一隻手搭在顧淵的腰腹上,指尖勾著他的衣料,不肯動手。
眼盲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從前數十年的夢魘裡。
隻有顧淵還在他身邊,才讓他好受一些,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人陪著他。
林信偏過頭,在他的衣裳上蹭掉眼淚。
顧淵伸手攬住他的肩,輕拍他的背。
林信最後說了一句:“幸虧他長得和我不像。”
說完這話,他便在顧淵輕聲背誦話本子的聲音裡,他拍背的動作下,合上眼睛。
顧淵語氣如常,麵色冷淡地給他背誦話本裡的精彩情節。
聽著聽著,倒是沒有被哄睡,林信破涕為笑。
“你什麼時候記下來的?這麼清楚。”
顧淵垂眸看他:“閉眼睡覺。”
“噢。”林信聽話地閉上眼睛。
接上方才的話本,顧淵繼續給他念。
又過了一會兒,林信悄悄睜開眼睛:“你真的知道你在背什麼嗎?”
“嗯。”
“一本正經地念這種東西,你知道什麼意思嗎?你不會是被我帶壞了吧?”
“我記得。”顧淵回想了一下,跟他講述話本裡的情節。
“不用講了,不用講了,江月郎的話本長得很,講到晚上也講不完。”
他往上扯了扯被子:“我這就睡了,你也睡一會兒,就當陪我。”
顧淵應了一聲,幫他把被子掖好,隔著被子,揉揉他的腦袋。
林信再扭了兩下,慢慢的,呼吸放緩,變得勻長。
從前顧淵不知道,他在夢裡也會哭。
顧淵揩去他眼角淚水,刮了一下他微紅的鼻子。
怪可憐的。
*
林信睡不安穩,睡了一小會兒便醒了。
但是睡過一覺,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