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懸的小師父麵若皎月,眉目清遠,實是仙人模樣。
仙人想普度眾生,妖精卻並不把自己劃歸到眾生那一邊。
在仙尊還是凡人的時候,司懸就很喜歡他。
或許是因為他是自己接觸的第一個凡人,或許是因為李玉樹教他念經,教他修行。
等司懸弄清楚究竟是個什麼喜歡時,李玉樹也老了。
兩人才變得越來越像師徒。
司懸常對他說:“師父,你要是沒辦法飛升的話,我會幫你操辦後事的。”
他還是一貫直來直去的性子,李玉樹也不生氣,笑著應了聲“好”。
他又問:“那你會殺生嗎?”
司懸誠實答道:“我不知道。”
李玉樹笑了笑,擺擺手:“去念經吧。”
於將死之時飛升,李玉樹端坐高台之上,瞬息之間,霞光滿天,金光滿身,鍛就通身仙骨,華發未改,麵容卻便做年輕時候的模樣。
一朝飛升,玉樞仙尊佇立雲端,朝自己的大弟子招了招手。
仿佛是許多年前,在山林間的匆匆一瞥,又仿佛是從前在市集上,兩人被人群衝散時的揮手。
司懸透過玉樞仙尊,恍惚看見許多年前的李玉樹。
於是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仙途,走向從前的李玉樹。
*
許多年後波折反複,重回昆侖山,玉樞仙尊找到司懸,站在他麵前,仍舊朝他招了招手。
司懸的腳步不曾停頓,仍舊要走向他。
玉樞仙尊卻道:“看清楚是誰,你再過來。”
司懸抿了抿唇角。
眼前的人是誰,他不知道。
後來三個師弟過來找他,他們躲在從前司懸小小的洞府裡,開了一個小會。
他盤腿坐在一塊大石上,胡離坐在他麵前,伸出兩隻手,問道:“李玉樹還是玉樞?”
司懸沒有回答。
胡離又問:“玉樞還是李玉樹?”
林信道:“李玉樹,不是師父的俗名麼?”
“都說了是俗嘛,師父現在已經脫俗了,這件事情問大師兄,大師兄最清楚,大師兄你認真說,他們兩個一樣嗎?”胡離最後問了一遍,“是李玉樹,還是玉樞?”
司懸脫口便說了三個字。
他很久沒有念出這個名字了,再聽見這名字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恍若隔世。
他很快便反應過來。
原來千百年前的李玉樹,早已經不見了。
他喜歡的不是住在太極殿裡的那位,不是鶴發童顏的那位仙人,他喜歡的是昆侖山上那位,教他念經,給他裁衣的李玉樹。
李玉樹早已經死了,在玉樞仙尊登仙的時候就死了。
司懸喉間哽塞,抱住離自己最近的棲梧,低下頭便紅了眼睛。
棲梧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妖魔的心性如此簡單,連喜歡的人死了也不知道。
他摟著棲梧哭了許久,深夜時分,抱著棲梧睡著了,棲梧不敢鬆手,另外兩個師弟也陪著他。
胡離站起身,拿起司懸的煙杆,走到外麵去抽煙。
林信跟出去,輕聲問:“三師兄,你也大徹大悟了?”
“屁,我要是懂得,我也飛升了。”胡離吐了個煙圈,“我根本就不知道李玉樹和師父是不是同一個人,師父道心穩固,千萬年都不會變的。但我要是不那麼說,大師兄能緩過來?”
“大師兄好可憐。”
“唉。”胡離揉揉他的腦袋,“問世間情為何物。”
“那大師兄要是一直勘不破呢?”
“反正師父會養著他的。”胡離道,“你二師兄一直沒能飛升,師父也沒有把他丟了。其實師父很護短的,他自己可以打兩下出出氣,彆的人不行。”
林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
重回仙界之後,還如從前一般。
一日司懸坐在太極殿後殿喂鳥——玉樞仙尊養了很多的白鸞傳信,玉樞仙尊在他身邊坐下。
“徒弟啊。”
“嗯?”
“你近來在路上看見為師,怎麼轉頭就走?”
“尷尬。”司懸捂臉,“往事不堪回首。”
玉樞仙尊笑了笑:“這有什麼尷尬的?在為師眼裡,你永遠都是巴掌大的小蜘蛛,丟一隻鞋過去就砸死了。”
司懸默默地離遠一些,怕他朝自己丟鞋子。
不過說的也是,神仙妖魔,歲數動輒成千上萬年,糾糾纏纏的事情多了去了。
譬如某仙君,和帝君結了親,還和魔尊定過親,最後還是和帝君在一塊兒了。
挺大歲數的人了,也不能事事都記得清楚。倘若走在路上,遇見旁人,還要翻翻小冊子,看這人與自己從前有過什麼恩怨,那才是計較。
正因為有長久的年歲,神仙妖魔,對許多事情都比較寬容。
隻聽玉樞仙尊又道:“這也沒有什麼。”
司懸再挪遠一些:“知道了。”
再坐了一會兒,玉樞仙尊拍拍他的肩:“去找你三個師弟玩兒吧。”
最後司懸指了指眼前的白鸞:“我同他們是一樣的。”
“是。”玉樞仙尊神色認真,“世間萬物,在為師眼中都是一樣的。”
司懸心中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玉樞再獨自待了一會兒,天色漸晚時,他將太極殿殿門鎖好,去了一趟神界。
少年模樣的天君在殿中等他。
“玉樞,來了?”
“嗯。”
玉樞調整吐息,在殿中盤腿坐好:“可以開始了。”
“誒,玉樞,說真的,是你徒弟喜歡你,你又沒有動過心,你還飛升了,你日日來替他挨天劫做什麼?”
“他是我徒弟,他修行出了岔子,是我的錯。”
“本君最後問一個問題。”天君走到他麵前,俯身看他,“你還是李玉樹的時候,你有沒有……”
玉樞仙尊忍不住笑了,良久之後,才微微點了點頭。
他最後道:“隻可惜,已經沒有李玉樹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