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江月走到了最裡頭。
這馬廄簡陋,隻有三麵擋風的土牆,另一麵支著竹竿,馬廄頂上鋪著厚厚一層乾草。偶爾漏下一些雪水,馬兒們凍得擠擠挨挨縮在一起。
此時角落裡蜷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埋在乾草堆裡,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來,烏發遮了大半臉頰,看不清麵目。
前頭便是客棧大堂,這裡也能聽見些許喧鬨、歡聲笑語,餐桌上的酒香肉香一縷縷飄過來,熱鬨的年關與寂靜的深夜、食物的香氣與馬兒的糞便,仿佛隻有一線之隔。
譚江月驀地頓住
,而後遲疑地走近一步,厚實的鞋底踏在地麵上,發出輕輕一道“嗒”聲。
睡著的男孩仿佛被驚醒,倏然睜開眼來。
月光有些昏暗,隻見男孩額發淩亂,半睜著眼睛看過來,眼眸黑不見底,暗沉沉的全無神采。
她的心口重重一跳,頓時一股酸澀橫衝直撞。麵上卻沒顯出什麼,隻靜靜看著男孩,月色下,眼眶有些紅了。
沉默得仿佛凝滯,男孩隻短短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雙眸子
暗沉沉,月光也隻照進了一瞬,很快又重歸沉寂。
男孩微微偏頭,這是一個帶著躲避意味的動作。
譚江月放輕了呼吸,不敢驚擾他,隻小心地打量,小男孩雖臉蛋臟汙,但依稀可見眉眼精致,鼻梁秀挺。幼時的江年很有幾分嬰兒肥,臉蛋軟軟嫩嫩圓乎乎,可年年若長大些、瘦一些,多半便是這般模樣。
這便是她自幼失散的龍鳳胎弟弟江年,娘親改嫁那年走散的。
他和爹爹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記憶裡,昔日的歡聲笑語也一並遠去了,如今再見時喉嚨仿佛堵住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
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跟著娘親錦衣玉食,而她的胞弟卻流落在外、缺衣少食,在年關之夜孤零零地與馬為伴,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的心裡便如同被鈍器一擊,悶悶地痛起來,痛中帶了酸意,酸意衝到鼻間、衝到眼眶,將她的眼眶染得通紅。
年年……
譚江月慢慢蹲下身來,華麗潔淨的裙角掃地,她平視著男孩,月色下眸光溫和如水。還未來得及張口,便看見男孩眉頭一動,黑眸裡透著警告,在她麵上刮過一眼,而後彆過臉去,側對著她。
男孩渾身都透著抗拒意味,若他手裡有刀戟,定要在他與譚江月之間狠狠劃上一道,以示井水不犯河水的。
氣氛一時凝滯。
譚江月設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場景,軟乎乎的弟弟撲進她懷裡,打她一下,咬她一口,怪她沒有早點找到自己,可從未想到真實的情形會是這樣,弟弟不複幼時軟嫩可愛,生出渾身的尖刺來,越紮人,越叫她心疼。
她飛快地思索著如何降低男孩的戒心。這事本可以慢慢來,隻是男孩臉頰緋紅,大概是發了高燒,連他冰冷的目光也迷離了幾分,她能等得,他等不得。
譚江月的目光落在男孩被雪水浸濕的棉衣上,隻見兩肩和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深色,他正抱臂縮肩微微發顫。哪怕性子再如何敏感多疑戒心強,總逃不過本能的求生欲才是。
於是打定主意,正要吩咐侍衛譚七準備熱水熱食,便聽見另一道聲音打破僵持。
“二姑娘真是好性子,待這乞兒也這般客氣。”掌櫃的話語和神色都透著一股子為貴人著想的傲慢,“若是他偷的玉佩,那就直接扭送去衙門——”
“掌櫃!”
掌櫃的話未說完,譚江月斷然出聲嗬斥。
年年已經滿身抗拒,還被這汙蔑兜頭蓋下,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軟化他!
譚江月兩
頰泛紅,牙關緊咬,向來溫和的人難得橫眉怒目,氣得心口發疼。
果然,男孩撩起眼皮朝他們看來,漆黑眼眸染上戾氣,嘴角輕輕一扯,仿佛在無聲嘲諷。
原本警惕生人的目光,已變為對進犯之人的敵視。,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